A song only for you - 08.
「吓,所以即係你哋個日地板咚後到而家都冇嘢發生過?哇,認真唔係呀?」謝過咖啡店員沖調好遞來的咖啡,再把另一杯塞到凌少牧的手裡,過了幾個月又把自己的頭髮漂染成海藍色的Antonia這才繼續剛才的話題。
位於舞室樓上的咖啡店標榜採用巴西出產的咖啡豆,對於熱愛咖啡的人來說,他們沖調出來的咖啡絕對比某些連鎖店的更好喝,再加上店鋪位處這幢富有風味的歷史建築之中,經常吸引年輕人或是文青前來光顧兼打卡,就連隔壁舞室的三位老闆也是他們的客人,連帶他們的朋友要來探班時也會光顧這家咖啡店。
「之後個次見佢佢係有少少尷尬嘅,不過跟住又冇嘢啦喎,仲話上唔到我屋企食飯都可以嚟呢度搵我一齊食。」
「哦,所以你哋兩個之前就係咁撐檯腳。」
「咩撐檯腳啫,普通兩個朋友食飯咋嘛。」
凌少牧和Antonia一人一杯咖啡離開咖啡店範圍,一邊下樓梯一邊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一方的感情問題。
趁著這天下午大舞室難得地有三小時沒有任何的舞蹈課堂或是私人預約,又不是舞團的綵排日,凌少牧決定趁著這空檔來拍攝一些舞蹈教學影片,上傳到舞室的youtube頻道以及其他社交平台,而負責拍攝的當然就是Antonia。
「如果真係普通朋友……會尷尬完又冇嘢㗎咩?」Antonia又喝了一口咖啡,微微蹙起眉。但是她的皺眉並不是因為黑咖啡的苦,而是凌少牧剛才的說辭。
「嗯?」
「你唔係話個地板咚係因為你哋係度玩而造成嘅一場意外咩?你都已經即刻起返身啦,要尷尬都係嗰一瞬間啫,但你又話之後見面佢尷尷尬尬咁?然後再之後先回復返正常?」
「係呀,」凌少牧頷首,「所以?」
「我覺得佢對你可能都有少少意思,或者唔好話係意思,有啲唔淨止係朋友嘅感覺?」與凌少牧商量過拍攝的角度和距離,Antonia的手機已經切換至攝錄模式作最後的調整,她繼續發表自己的意見。「即係例如我同你係冇可能㗎嘛,你而家壁咚我又好地板咚我又好,我只會覺得你喺度玩乜嘢做乜勁,而唔會尷尬。」
「邊可能呀……佢話佢鍾意大波妹㗎。」凌少牧把一張寫上「請勿打擾」的A4紙貼在大舞室門外以防有人在拍攝期間走進來,順便脫掉鞋子。
「哇,佢真係直過把間尺。」
「係㗎,所以冇可能。」
「唉,呢個世界邊有真係百分之一百嘅可能不可能呀……所以嚟到而家呢個地步你都仲係覺得同佢做好朋友就夠?」
「嗯哼。」
聽見這個回覆,Antonia也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按下音樂的播放以及攝影鍵,看著面前的青年開始隨著音樂而伸展四肢舞動身體。
*
田一雄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明明不是上班日,在思考了一整個上午後他還是決定更衣出門,跳上過海隧巴來到港島區,沿著那條超級大斜路往上走,最終來到那條已經數不清走過多少次的斑馬線前,等待行人過路燈從紅色轉換成綠色。
還有不到一個星期就是十一月。雖然香港人總愛開玩笑說香港沒有秋天,路上的行人大抵也還是穿著短袖衣服,但是最近的陽光灑落在皮膚上時確實不如數月前還是盛夏時節般來得熾熱,早上出門和晚上歸家時的氣溫和空氣也散發著陣陣的秋涼。
倚著石牆生長的那幾棵老榕樹屬於常綠植物,即使入秋了枝椏上的樹葉還是長得非常茂盛,為走在這條街道上的行人提供大量樹蔭處,但還是有部分陽光準確無誤地穿過葉隙照射下來,在馬路或是石牆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穿過樹蔭映入田一雄眼簾的,還有那幢位於石牆之上、以紅磚築砌、白色花崗石作為門窗裝飾的歷史建築,也即是凌少牧的舞蹈教室的所在地。
先澄清一下,今天並不是田一雄與凌少牧約好一同吃晚餐的日子——嚴格來說,隨著舞團的公演愈來愈近,他已經快兩星期沒能和凌少牧一起約吃晚飯了——田一雄也知道既然今天沒有課堂要上,凌少牧不一定會出現在舞室這邊,他只是覺得既然都已經來到港島了,順便過來這邊走走也很正常而已。
與今天當值的保安員頷首示意,田一雄踏進室內。週末來訪的大部分客人都是衝著一樓的咖啡店甚至二樓的畫廊工作坊而來,因此他們直接便往樓梯方向走,只有田一雄選擇繼續往走廊前進,經過兩間小舞室時瞥見裡頭均有人正隨著音樂翩翩起舞,而阿Jo和另一位導師也不時指正學生們的動作體態。
看來凌少牧今天真的不在呢。這樣想著的田一雄準備轉身回去,倏地注意到走廊盡頭的大舞室正亮著燈,緊閉的門前還貼了一張「請勿打擾」的紙張。
田一雄知道向來即使舞室裡頭有學生在上課,門外也不會貼出這樣的通告。被吊起了好奇心的青年放輕腳步,緩緩走到大舞室的門前,透過透明玻璃飛快地往裡面看了一眼,馬上被裡面的景象吸引得移不開目光。
一名身穿黑色上衣和白褲的青年正在舞室的中央隨著流行音樂跳著現代爵士舞,只見他一時在踏著舞步,雙手做出一個又一個大幅度的擺動或是劃出漂亮的弧度,一時姿勢優雅地用單腳原地轉圈,甚至有些舞蹈動作需要整個人躺倒或坐在地板上完成。
儘管田一雄對於舞蹈一竅不通,但從青年的動作可以看出他絕對不是初學者,舞蹈肢體動作既有不輸給女性舞蹈員的優雅柔軟,亦有男性舞者獨有的爆發力和狠勁。
青年這時候重新從地板爬起來,左腳踏前作為重心,左手高舉過頭的同時整個人也朝左邊方向轉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完成一個舞蹈動作。午後的陽光穿過那一排窗戶在舞室的地板上落下影子,也灑落到青年白皙又俊美的臉龐上。
這是田一雄自認識凌少牧好幾個月以來,第一次親眼見識這位舞蹈老師的舞姿。
與平時的樣子不同,跳舞時的凌少牧更加的專注和認真,一舉手一投足都散發著滿滿的自信瀟灑,他開始明白為何凌少牧幾乎每一次新開課的名額都會迅速搶光的原因了——畢竟有哪個女孩子不想要有一位既帥氣又溫和,還會認真有耐性地指導你舞姿的男老師手把手地教你跳舞呢?不要說女孩子了,連田一雄作為同性也不得不承認看著凌少牧的舞姿時確實是有點心動的感覺。
『今年2021年喇,愛情要嚟嘅時候就會嚟㗎啦,邊有分男女㗎啫!』
腦海突然回播青梅竹馬之前說過的話,田一雄隨即聯想到那個地板咚以及後續,一陣燥熱感開始爬上他的臉頰。與此同時,他困惑地伸手按著自己的左邊胸口,感覺到掌心下傳來有點瘋狂的脈動速度,砰砰的心跳聲正在耳畔迴響,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心臟下一秒是不是即將要大力地跳出胸膛。
……發、發生咩事,點解我個心係咁卜卜跳嘅?唔通我—--
突然閃過腦袋的想法嚇得田一雄渾身打了一個激靈。他飛快地搖搖頭想要甩開思緒,沒想到這一連串動作亦導致他一個不小心便把鞋子踢到門板上,傳來一聲悶響。
一分鐘前這個聲音可能還不致於驚動到舞室裡面正隨著音樂起舞的人,但音樂目前已經停下來,安靜的環境正好讓大家都能把那個踢門聲聽得一清二楚。
田一雄在內心暗罵了一句「今次仆街了」,剛往後踏一步打算逃跑之際,舞室的門已經被人從裡頭打開,一位看著有點面善、似乎是在哪兒見過的女子正用審視的眼光望著他。
「呃、其實……」
「吖,你咪係阿——」
就在兩人快被尷尬感淹死之際,位列田一雄目前最不想見到之首的人突然出現在女子身後。
「——阿田?點解你喺度嘅?」
「嗨……冇、冇呀,我見下晝冇嘢做咪過嚟行下,行下行下就嚟到呢度,跟住就見到你係度跳緊舞,就係門口睇咗陣……唔好意思,阻住你哋,我而家就消失——」
「傻嘅,梗係冇阻住啦,你唔駛走喎!」凌少牧立刻否認,速度快得連女性友人也為之側目。「我只係趁得閒錄下一啲tutorial放上網比學生參考,Toni負責幫我錄影。我哋啱啱錄完一take睇緊playback咋。」
被突然點名的Antonia一臉很想笑但必須忍住的奇怪表情接過凌少牧歸還回來的手機,在田一雄看不到的角度下飛快地朝凌少牧做了一個「因為阻住人嗰個係我呀嘛」的嘴型。
「乜嘢呀。」對於友人的控訴凌少牧瞪大了眼睛,同樣做了一個嘴型想要反駁回去,但Antonia的反應更快。
「我去個廁所先,你哋慢慢傾。」她不待兩位男士的反應直接快步離開舞室往洗手間奔去。
偌大的舞室只剩下田一雄和凌少牧。向來都是話題發起人的田一雄不知為何今天要選擇沈默,兩人迅速陷入一段無聲的尷尬之中,直到凌少牧終於想到該說些什麼來打破這個沈默的局面。
「唔好意思,你真係唔駛理佢,不如入嚟先啦,你等等、我搬張凳比你坐唔駛企喺度。」凌少牧側過身子讓新來的朋友進來,然後從角落搬來另一張椅子。
既然還沒拍好影片也就懶得把鞋子又穿又脫的跳舞老師穿著襪子在光滑的隔音地板上走來走去,看在田一雄眼內不知怎的覺得有點……可愛。
——啊!可愛你個死人頭呀!諗緊乜呀田一雄,咪痴線啦!阿牧男人嚟㗎!可乜愛呀!啊啊啊啊!!!!
「……你搞乜呀,神神化化咁。」凌少牧一臉疑惑地望著坐下來的田一雄一時雙手捧臉做出某幅名畫般的表情和動作,一時又激烈地搖頭搖得要懷疑會不會因而拉傷頸筋。
「冇!冇嘢呀,諗緊嘢啫,我有聽你講嘢㗎,拍youtube片吖嘛!」正在努力讓自己的思緒和心跳都冷靜下來的田一雄決定裝傻到底,「所以即係如果我上youtube search片係可以睇到哂你啲tutorial?哇好勁呀,係叻仔牧!」
他舉起手開始鼓掌。
「咁你咪傻仔田?」為這個莫名其妙的稱呼翻了一個白眼,凌少牧沒好氣地拍掉田一雄快要湊到他臉前的手,馬上作出反擊。
「……」被對方嗆得無話可說,田一雄瞪了他一眼。「頂你吖,我而家就上youtube負皮哂你啲片。」
「哦。」
「我講真㗎。」
他坐言起行地打開手機裡的影片程式,很快便找到舞室的影片頻道,點進去播放清單頁面後還發現有個專門放了凌少牧所有舞蹈教學影片的清單,開始他的負評計劃。
「我真係未見過一個比你更加無聊嘅人。」雖然好cute。凌少牧默默在心底裡補上一句。
差不多五分鐘後,Antonia終於回來了。
「哇,你終於返嚟啦,我仲諗住去搵阿Jo幫手破門睇下你係咪喺入面暈咗。」凌少牧半開玩笑地看著Antonia走近他們。
「你點知我真係去咗搵阿Jo斟咗幾句。」Antonia笑嘻嘻地回了一句,目光飄到田一雄的手機螢幕上。「……咁搞笑嘅,有真人坐喺你隔離都仲要睇佢youtube啲片?」這個問題她是問田一雄的。
「佢鬼係睇緊我啲片,佢話要負評哂我啲片喎。」
「我有睇㗎!睇完咪負皮囉!鬼叫你話我傻仔呀?Report埋你條片都仲得呀!」
「咁你係吖嘛。」
聽著兩人沒營養的對話,雖然不知是在鬧哪齣但感覺自己快要被閃瞎的Antonia忍不住努了努嘴。認識這傢伙好幾年的凌少牧知道這是她動歪腦筋或是投下爆發性言論之前的小動作,立刻朝她投向一個帶點警告的眼神,但被徹底地無視了。
下一秒。
「咁你想唔想嚟舞團練習日睇佢跳舞呀?」
「喂頂你!」凌少牧忍不住喊了出來,朝Antonia的方向投了一個用衛生紙搓成的紙團,被她敏捷地閃過。他瞪大眼睛用眼神示意好友閉嘴,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田一雄呆呆地抬頭,視線在凌少牧與Antonia之間來回穿梭。
「吓?睇佢跳舞?」
「你唔係話阿牧跳舞跳得好好睇咩?」
「係就係有咁講……」
但就是因為跳得太好看,要他看現場的話會有點受不了啊。回想起剛才在舞室外目睹的畫面,田一雄好不容易才降溫的臉頰似乎又想要燒起來,他舉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臉蛋。
趁著這幾秒的遲疑,凌少牧終於逮到機會跳出來控場。
「阿田,你真係唔駛理佢喎,當佢發噏瘋啦。唔想睇真係唔需要勉強。」
「我冇話我唔想睇吖,你咁好睇邊個唔想睇。」還是有點放空的田一雄下意識地回了一句話,過了幾秒後才驚覺自己剛才說了什麼,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起來。
「……」
——救命,我頭先又亂噏咗啲乜嘢?阿牧會唔會覺得我有少少變態!?冷靜啲田一雄,你冷靜啲!冇嘢嘅,睇練舞啫!挺起胸膛啦田一雄,你係男子漢嚟㗎,拒絕先比人覺得你身有屎呀!
「總、總之我會嚟睇啦!係咪幾時過嚟睇都得?」
「等埋下個月演出完咗後通常都有一兩個禮拜比較得閒,個時你過嚟睇應該就冇乜問題嘅,同埋過嚟之前記得同阿牧講聲先。」看夠戲的Antonia清清喉嚨,解答了田一雄的問題。
「哦好……但我同你哋舞團冇啦冇掕,貿貿然過嚟睇練習係咪真係冇問題㗎?」
「你而家都算叫係識我、阿牧同埋Jason三個啦,邊係冇啦冇掕呢?」
唔,好似又講得幾有道理喎。被說服成功的田一雄點點頭,接受了Antonia的說法。
凌少牧一臉放棄地把臉埋到掌心裡。
*
星期六晚上雖然並不是舞團的綵排日,但是是管理層的固定開會日。
當然啦,說是開會也不像一般公司開會時來得嚴肅緊張,舞團的例會通常是氣氛輕鬆的交代完行政事務和進度後便開始閒話家常,大概半小時至四十五分鐘便結束會議。
Jason正低頭瀏覽凌少牧和Antonia幾分鐘之前傳來的食物照片。他知道今天下午Antonia被凌少牧拖去幫忙拍攝,所以晚餐當然是由凌少牧請客當作謝禮。看準了Jason今天晚上要開會,於是乎那兩個比中學生還要幼稚的年輕人便把一張又一張色香味俱全的食物照片全部上傳至他們三人的聊天群組裡,想要氣得他牙癢癢來著。
就在Jason開始鍵入一大堆表情符號表達不滿之際,負責主持會議的團長又突然開口了。
「係喇,散會前仲有最後一件事想而家圍內公佈咗先,我打算等今次演出之後先再正式宣佈——我哋下個月有新任副總監。」
「副總監?!副總監唔係Chris咩?你唔做啦?!」
「我暫代兩年㗎咋嘛,真正副總監返嚟我就可以專心做返啲HR嘢!」
「真正副總監……唔通係——」
「冇錯,Darren Chow,我哋副總監下個月終於要返嚟香港啦。」
Jason在聽見那個名字時終於沒忍住暗罵了一句髒話。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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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所以即係你哋個日地板咚後到而家都冇嘢發生過?哇,認真唔係呀?」謝過咖啡店員沖調好遞來的咖啡,再把另一杯塞到凌少牧的手裡,過了幾個月又把自己的頭髮漂染成海藍色的Antonia這才繼續剛才的話題。
位於舞室樓上的咖啡店標榜採用巴西出產的咖啡豆,對於熱愛咖啡的人來說,他們沖調出來的咖啡絕對比某些連鎖店的更好喝,再加上店鋪位處這幢富有風味的歷史建築之中,經常吸引年輕人或是文青前來光顧兼打卡,就連隔壁舞室的三位老闆也是他們的客人,連帶他們的朋友要來探班時也會光顧這家咖啡店。
「之後個次見佢佢係有少少尷尬嘅,不過跟住又冇嘢啦喎,仲話上唔到我屋企食飯都可以嚟呢度搵我一齊食。」
「哦,所以你哋兩個之前就係咁撐檯腳。」
「咩撐檯腳啫,普通兩個朋友食飯咋嘛。」
凌少牧和Antonia一人一杯咖啡離開咖啡店範圍,一邊下樓梯一邊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一方的感情問題。
趁著這天下午大舞室難得地有三小時沒有任何的舞蹈課堂或是私人預約,又不是舞團的綵排日,凌少牧決定趁著這空檔來拍攝一些舞蹈教學影片,上傳到舞室的youtube頻道以及其他社交平台,而負責拍攝的當然就是Antonia。
「如果真係普通朋友……會尷尬完又冇嘢㗎咩?」Antonia又喝了一口咖啡,微微蹙起眉。但是她的皺眉並不是因為黑咖啡的苦,而是凌少牧剛才的說辭。
「嗯?」
「你唔係話個地板咚係因為你哋係度玩而造成嘅一場意外咩?你都已經即刻起返身啦,要尷尬都係嗰一瞬間啫,但你又話之後見面佢尷尷尬尬咁?然後再之後先回復返正常?」
「係呀,」凌少牧頷首,「所以?」
「我覺得佢對你可能都有少少意思,或者唔好話係意思,有啲唔淨止係朋友嘅感覺?」與凌少牧商量過拍攝的角度和距離,Antonia的手機已經切換至攝錄模式作最後的調整,她繼續發表自己的意見。「即係例如我同你係冇可能㗎嘛,你而家壁咚我又好地板咚我又好,我只會覺得你喺度玩乜嘢做乜勁,而唔會尷尬。」
「邊可能呀……佢話佢鍾意大波妹㗎。」凌少牧把一張寫上「請勿打擾」的A4紙貼在大舞室門外以防有人在拍攝期間走進來,順便脫掉鞋子。
「哇,佢真係直過把間尺。」
「係㗎,所以冇可能。」
「唉,呢個世界邊有真係百分之一百嘅可能不可能呀……所以嚟到而家呢個地步你都仲係覺得同佢做好朋友就夠?」
「嗯哼。」
聽見這個回覆,Antonia也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按下音樂的播放以及攝影鍵,看著面前的青年開始隨著音樂而伸展四肢舞動身體。
*
田一雄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明明不是上班日,在思考了一整個上午後他還是決定更衣出門,跳上過海隧巴來到港島區,沿著那條超級大斜路往上走,最終來到那條已經數不清走過多少次的斑馬線前,等待行人過路燈從紅色轉換成綠色。
還有不到一個星期就是十一月。雖然香港人總愛開玩笑說香港沒有秋天,路上的行人大抵也還是穿著短袖衣服,但是最近的陽光灑落在皮膚上時確實不如數月前還是盛夏時節般來得熾熱,早上出門和晚上歸家時的氣溫和空氣也散發著陣陣的秋涼。
倚著石牆生長的那幾棵老榕樹屬於常綠植物,即使入秋了枝椏上的樹葉還是長得非常茂盛,為走在這條街道上的行人提供大量樹蔭處,但還是有部分陽光準確無誤地穿過葉隙照射下來,在馬路或是石牆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穿過樹蔭映入田一雄眼簾的,還有那幢位於石牆之上、以紅磚築砌、白色花崗石作為門窗裝飾的歷史建築,也即是凌少牧的舞蹈教室的所在地。
先澄清一下,今天並不是田一雄與凌少牧約好一同吃晚餐的日子——嚴格來說,隨著舞團的公演愈來愈近,他已經快兩星期沒能和凌少牧一起約吃晚飯了——田一雄也知道既然今天沒有課堂要上,凌少牧不一定會出現在舞室這邊,他只是覺得既然都已經來到港島了,順便過來這邊走走也很正常而已。
與今天當值的保安員頷首示意,田一雄踏進室內。週末來訪的大部分客人都是衝著一樓的咖啡店甚至二樓的畫廊工作坊而來,因此他們直接便往樓梯方向走,只有田一雄選擇繼續往走廊前進,經過兩間小舞室時瞥見裡頭均有人正隨著音樂翩翩起舞,而阿Jo和另一位導師也不時指正學生們的動作體態。
看來凌少牧今天真的不在呢。這樣想著的田一雄準備轉身回去,倏地注意到走廊盡頭的大舞室正亮著燈,緊閉的門前還貼了一張「請勿打擾」的紙張。
田一雄知道向來即使舞室裡頭有學生在上課,門外也不會貼出這樣的通告。被吊起了好奇心的青年放輕腳步,緩緩走到大舞室的門前,透過透明玻璃飛快地往裡面看了一眼,馬上被裡面的景象吸引得移不開目光。
一名身穿黑色上衣和白褲的青年正在舞室的中央隨著流行音樂跳著現代爵士舞,只見他一時在踏著舞步,雙手做出一個又一個大幅度的擺動或是劃出漂亮的弧度,一時姿勢優雅地用單腳原地轉圈,甚至有些舞蹈動作需要整個人躺倒或坐在地板上完成。
儘管田一雄對於舞蹈一竅不通,但從青年的動作可以看出他絕對不是初學者,舞蹈肢體動作既有不輸給女性舞蹈員的優雅柔軟,亦有男性舞者獨有的爆發力和狠勁。
青年這時候重新從地板爬起來,左腳踏前作為重心,左手高舉過頭的同時整個人也朝左邊方向轉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完成一個舞蹈動作。午後的陽光穿過那一排窗戶在舞室的地板上落下影子,也灑落到青年白皙又俊美的臉龐上。
這是田一雄自認識凌少牧好幾個月以來,第一次親眼見識這位舞蹈老師的舞姿。
與平時的樣子不同,跳舞時的凌少牧更加的專注和認真,一舉手一投足都散發著滿滿的自信瀟灑,他開始明白為何凌少牧幾乎每一次新開課的名額都會迅速搶光的原因了——畢竟有哪個女孩子不想要有一位既帥氣又溫和,還會認真有耐性地指導你舞姿的男老師手把手地教你跳舞呢?不要說女孩子了,連田一雄作為同性也不得不承認看著凌少牧的舞姿時確實是有點心動的感覺。
『今年2021年喇,愛情要嚟嘅時候就會嚟㗎啦,邊有分男女㗎啫!』
腦海突然回播青梅竹馬之前說過的話,田一雄隨即聯想到那個地板咚以及後續,一陣燥熱感開始爬上他的臉頰。與此同時,他困惑地伸手按著自己的左邊胸口,感覺到掌心下傳來有點瘋狂的脈動速度,砰砰的心跳聲正在耳畔迴響,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心臟下一秒是不是即將要大力地跳出胸膛。
……發、發生咩事,點解我個心係咁卜卜跳嘅?唔通我—--
突然閃過腦袋的想法嚇得田一雄渾身打了一個激靈。他飛快地搖搖頭想要甩開思緒,沒想到這一連串動作亦導致他一個不小心便把鞋子踢到門板上,傳來一聲悶響。
一分鐘前這個聲音可能還不致於驚動到舞室裡面正隨著音樂起舞的人,但音樂目前已經停下來,安靜的環境正好讓大家都能把那個踢門聲聽得一清二楚。
田一雄在內心暗罵了一句「今次仆街了」,剛往後踏一步打算逃跑之際,舞室的門已經被人從裡頭打開,一位看著有點面善、似乎是在哪兒見過的女子正用審視的眼光望著他。
「呃、其實……」
「吖,你咪係阿——」
就在兩人快被尷尬感淹死之際,位列田一雄目前最不想見到之首的人突然出現在女子身後。
「——阿田?點解你喺度嘅?」
「嗨……冇、冇呀,我見下晝冇嘢做咪過嚟行下,行下行下就嚟到呢度,跟住就見到你係度跳緊舞,就係門口睇咗陣……唔好意思,阻住你哋,我而家就消失——」
「傻嘅,梗係冇阻住啦,你唔駛走喎!」凌少牧立刻否認,速度快得連女性友人也為之側目。「我只係趁得閒錄下一啲tutorial放上網比學生參考,Toni負責幫我錄影。我哋啱啱錄完一take睇緊playback咋。」
被突然點名的Antonia一臉很想笑但必須忍住的奇怪表情接過凌少牧歸還回來的手機,在田一雄看不到的角度下飛快地朝凌少牧做了一個「因為阻住人嗰個係我呀嘛」的嘴型。
「乜嘢呀。」對於友人的控訴凌少牧瞪大了眼睛,同樣做了一個嘴型想要反駁回去,但Antonia的反應更快。
「我去個廁所先,你哋慢慢傾。」她不待兩位男士的反應直接快步離開舞室往洗手間奔去。
偌大的舞室只剩下田一雄和凌少牧。向來都是話題發起人的田一雄不知為何今天要選擇沈默,兩人迅速陷入一段無聲的尷尬之中,直到凌少牧終於想到該說些什麼來打破這個沈默的局面。
「唔好意思,你真係唔駛理佢,不如入嚟先啦,你等等、我搬張凳比你坐唔駛企喺度。」凌少牧側過身子讓新來的朋友進來,然後從角落搬來另一張椅子。
既然還沒拍好影片也就懶得把鞋子又穿又脫的跳舞老師穿著襪子在光滑的隔音地板上走來走去,看在田一雄眼內不知怎的覺得有點……可愛。
——啊!可愛你個死人頭呀!諗緊乜呀田一雄,咪痴線啦!阿牧男人嚟㗎!可乜愛呀!啊啊啊啊!!!!
「……你搞乜呀,神神化化咁。」凌少牧一臉疑惑地望著坐下來的田一雄一時雙手捧臉做出某幅名畫般的表情和動作,一時又激烈地搖頭搖得要懷疑會不會因而拉傷頸筋。
「冇!冇嘢呀,諗緊嘢啫,我有聽你講嘢㗎,拍youtube片吖嘛!」正在努力讓自己的思緒和心跳都冷靜下來的田一雄決定裝傻到底,「所以即係如果我上youtube search片係可以睇到哂你啲tutorial?哇好勁呀,係叻仔牧!」
他舉起手開始鼓掌。
「咁你咪傻仔田?」為這個莫名其妙的稱呼翻了一個白眼,凌少牧沒好氣地拍掉田一雄快要湊到他臉前的手,馬上作出反擊。
「……」被對方嗆得無話可說,田一雄瞪了他一眼。「頂你吖,我而家就上youtube負皮哂你啲片。」
「哦。」
「我講真㗎。」
他坐言起行地打開手機裡的影片程式,很快便找到舞室的影片頻道,點進去播放清單頁面後還發現有個專門放了凌少牧所有舞蹈教學影片的清單,開始他的負評計劃。
「我真係未見過一個比你更加無聊嘅人。」雖然好cute。凌少牧默默在心底裡補上一句。
差不多五分鐘後,Antonia終於回來了。
「哇,你終於返嚟啦,我仲諗住去搵阿Jo幫手破門睇下你係咪喺入面暈咗。」凌少牧半開玩笑地看著Antonia走近他們。
「你點知我真係去咗搵阿Jo斟咗幾句。」Antonia笑嘻嘻地回了一句,目光飄到田一雄的手機螢幕上。「……咁搞笑嘅,有真人坐喺你隔離都仲要睇佢youtube啲片?」這個問題她是問田一雄的。
「佢鬼係睇緊我啲片,佢話要負評哂我啲片喎。」
「我有睇㗎!睇完咪負皮囉!鬼叫你話我傻仔呀?Report埋你條片都仲得呀!」
「咁你係吖嘛。」
聽著兩人沒營養的對話,雖然不知是在鬧哪齣但感覺自己快要被閃瞎的Antonia忍不住努了努嘴。認識這傢伙好幾年的凌少牧知道這是她動歪腦筋或是投下爆發性言論之前的小動作,立刻朝她投向一個帶點警告的眼神,但被徹底地無視了。
下一秒。
「咁你想唔想嚟舞團練習日睇佢跳舞呀?」
「喂頂你!」凌少牧忍不住喊了出來,朝Antonia的方向投了一個用衛生紙搓成的紙團,被她敏捷地閃過。他瞪大眼睛用眼神示意好友閉嘴,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田一雄呆呆地抬頭,視線在凌少牧與Antonia之間來回穿梭。
「吓?睇佢跳舞?」
「你唔係話阿牧跳舞跳得好好睇咩?」
「係就係有咁講……」
但就是因為跳得太好看,要他看現場的話會有點受不了啊。回想起剛才在舞室外目睹的畫面,田一雄好不容易才降溫的臉頰似乎又想要燒起來,他舉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臉蛋。
趁著這幾秒的遲疑,凌少牧終於逮到機會跳出來控場。
「阿田,你真係唔駛理佢喎,當佢發噏瘋啦。唔想睇真係唔需要勉強。」
「我冇話我唔想睇吖,你咁好睇邊個唔想睇。」還是有點放空的田一雄下意識地回了一句話,過了幾秒後才驚覺自己剛才說了什麼,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起來。
「……」
——救命,我頭先又亂噏咗啲乜嘢?阿牧會唔會覺得我有少少變態!?冷靜啲田一雄,你冷靜啲!冇嘢嘅,睇練舞啫!挺起胸膛啦田一雄,你係男子漢嚟㗎,拒絕先比人覺得你身有屎呀!
「總、總之我會嚟睇啦!係咪幾時過嚟睇都得?」
「等埋下個月演出完咗後通常都有一兩個禮拜比較得閒,個時你過嚟睇應該就冇乜問題嘅,同埋過嚟之前記得同阿牧講聲先。」看夠戲的Antonia清清喉嚨,解答了田一雄的問題。
「哦好……但我同你哋舞團冇啦冇掕,貿貿然過嚟睇練習係咪真係冇問題㗎?」
「你而家都算叫係識我、阿牧同埋Jason三個啦,邊係冇啦冇掕呢?」
唔,好似又講得幾有道理喎。被說服成功的田一雄點點頭,接受了Antonia的說法。
凌少牧一臉放棄地把臉埋到掌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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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晚上雖然並不是舞團的綵排日,但是是管理層的固定開會日。
當然啦,說是開會也不像一般公司開會時來得嚴肅緊張,舞團的例會通常是氣氛輕鬆的交代完行政事務和進度後便開始閒話家常,大概半小時至四十五分鐘便結束會議。
Jason正低頭瀏覽凌少牧和Antonia幾分鐘之前傳來的食物照片。他知道今天下午Antonia被凌少牧拖去幫忙拍攝,所以晚餐當然是由凌少牧請客當作謝禮。看準了Jason今天晚上要開會,於是乎那兩個比中學生還要幼稚的年輕人便把一張又一張色香味俱全的食物照片全部上傳至他們三人的聊天群組裡,想要氣得他牙癢癢來著。
就在Jason開始鍵入一大堆表情符號表達不滿之際,負責主持會議的團長又突然開口了。
「係喇,散會前仲有最後一件事想而家圍內公佈咗先,我打算等今次演出之後先再正式宣佈——我哋下個月有新任副總監。」
「副總監?!副總監唔係Chris咩?你唔做啦?!」
「我暫代兩年㗎咋嘛,真正副總監返嚟我就可以專心做返啲HR嘢!」
「真正副總監……唔通係——」
「冇錯,Darren Chow,我哋副總監下個月終於要返嚟香港啦。」
Jason在聽見那個名字時終於沒忍住暗罵了一句髒話。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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