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悔過 - 上
時光倒流,這是兩年前的一段往事。
我們總有在錯誤的時間遇上錯誤的人的時候。
時光爛 做人很爛
如何想貪多一秒未能為你貪
這首歌留不低多半晚 —— 《一步一悔過》- Jay Fung
※凌少牧 x Darren
※有車
Prologue
微涼的流水徐徐地自水龍頭流出,流過了他的掌心,快速地洗刷掉飯盒底部那些與洗潔精混合一起的食物油漬,卻無法帶走依然停留在指尖間、那人蓬鬆的頭髮觸感。
明明早已經決定要和他保持朋友關係,身體接觸也只限於搭肩拍背之類的「好兄弟」動作,剛才看到田一雄像隻乖巧的小狗般聽話地點點頭時還是令凌少牧鬼使神差地伸手拍了拍他的頭,結果把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非常尷尬。
在流水聲之間辨認出從遠至近的腳步聲,凌少牧下意識地轉頭望向茶水間的門口,迎上周政文的目光。
沒料到自己會在茶水間撞見正在洗碗的凌少牧,純粹想要過來清洗馬克杯的Darren臉上閃過一秒的驚訝,很快又重新調整面部表情,站在距離兩米之外等候著。
「我就洗完㗎喇。」凌少牧率先開口。
「我唔急呀,你慢慢。」
雖然Darren已經表明不介意等候,凌少牧還是不自覺地加快手上的洗碗動作,甚至暗自希望旁邊的男人最好在他洗好碗、離開茶水間之前都別朝他搭話。
當然,上天從來都不愛聽凌少牧的祈求。
「……話說嗰個阿田到底係邊位,咁鬼得閒成日走過嚟同你食飯嘅?」Darren假裝一副漫不經心地開口。
又來了。凌少牧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他有時還真的想問問Darren到底還想要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多久。
「咪講過好多次囉,都話係普通朋友咯。」
「只係普通朋友嘅話你會個個禮拜帶佢入嚟studio、睇你跳舞?」
凌少牧倏地關掉水龍頭,失去流水聲的茶水間回復安靜。確認過沒有腳步聲正往這邊走過來後,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望向Darren。
「Darren,我同你已經分咗手㗎喇,我而家同咩人做朋友、點過自己生活駛唔駛同你交代呢?」
「你唔好再呃自己啦,阿牧,你同佢係唔會有結果㗎,你知㗎?你哋根本兩個世界嘅人嚟嘅——」
「我知呀,所以我咪同佢維持朋友關係咯。」
「你咁樣又何苦呢?你不如俾多次機會我,我哋重新開始喇?我唔會好似佢咁hurt到你㗎。」
聽見這句話,凌少牧忍不住噴出一個鼻息,一絲笑意慢慢爬上他的嘴角。
「係咩?」他似笑非笑地反問一句。
這短短兩個字的反問句猶如一記響亮的耳光般打在Darren的臉上,直接讓他把原本還想要繼續說下去的話語直接扼殺於喉嚨間。
上
平日晚上向來不是什麼晚市全場爆滿的日子,這家位於尖東的西班牙菜餐廳也一樣,正好提供一個絕佳的環境給三五知己或是情侶一邊享用佳餚美酒、一邊傾談,然而有一桌客人的氣氛格外奇怪。
凌少牧抬眼瞥了坐在對面的同伴一眼,咀嚼的動作緩緩停下來,決定問一個十分鐘前已經很想問出口的問題。
「……乜啲嘢食唔啱口味咩?」
突如其來的問題總算敲醒了幾乎陷入自己宇宙的人,年輕的黑髮女子如夢初醒地眨了眨眼睛,重新開始切割牛排的動作。
「唔係呀,好味呀,超好味。」
凌少牧毫不客氣地送了一記白眼過去。
「喂鄭嘉怡,呢餐飯係慶祝我搵到新工,你可唔可以唔好食到誓願咁呢?」面對好友的心不在焉,凌少牧忍不住嗆了她一聲。
「Sor、sor、sor,我自罰一杯。」Antonia放下餐具舉起雙手示意投降,隨即拿起自己的酒杯,把裡頭的白酒一飲而盡。
然而凌少牧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
「工作問題?定係感情問題?」
「……Why not both?」Antonia嘆了一口氣,拿起一旁的白酒瓶為自己的酒杯再度注滿了酒液。
自美國學成歸來後快要半年,凌少牧總算在兩個月前成功通過面試選拔加入一個本地舞團。本想馬上向好友分享喜悅,但比凌少牧早點回港、目前在雜誌社任職副美編的Antonia忙得腳不沾地,一直拖到現在才好不容易找到大家都有空的晚上一起吃飯慶祝。
凌少牧記得對上一次見面時這傢伙已經嚷著想要轉工,沒想到事隔幾個月後,向來行動力驚人的她卻依然還在那家加班是常態的雜誌社裡。
「仲未搵到啱心水嘅工去send CV咩?」
「冇呀,根本就冇時間搵。每晚加完班返到屋企食埋飯都已經九點幾十點,Mavis又想日日同我facetime,我冇乜精力可以應付佢,跟住佢又開始同我嘈,我就嚟癲喇……救命呀,Long D真係好痛苦,再搞落去真係不如分手算。」
「你唔好咁灰啦。每對couple一開始都唔習慣Long D㗎喇?你真係攰咪直接同Mavis講囉,佢平時都好和善㗎?」
「哈哈哈,」對於這個評論Antonia給了乾笑幾聲的反應。「佢呢排真係唔知搞乜,查勤咁成日問我喺邊、做乜、同邊個一齊——吖係喇,你一陣有我啲相唔好掟上IG或者就咁食物相都唔好tag我,我費事佢又喺度嘈。」
「我都唔得?識㗎喎?」
「Yup,你都唔得,佢會嘈,so please do me a favor.」Antonia點點頭,雙手合什。
「Ok, I will do it.」凌少牧答允友人的請求,「但我覺得你要認真同Mavis好好地傾一傾。」
「……請問你幾時變咗做戀愛專家呢?」
「我講真㗎。你唔係真係想同佢分手吖嘛?你哋好唔容易先喺埋一齊。」凌少牧沒好氣地說,「總之呢,我得閒就幫你物色下有咩工啱你;而你呢,就專心處理一下你嘅感情問題。」
「……知喇。」明明比自己還要年少一歲,指揮起人上來倒是一板一眼,Antonia朝他扮了一個鬼臉。
也許是老天爺突然良心發現決定讓Antonia不要過得那麼慘,凌少牧沒多久就收到消息,舞團原本的設計宣傳因為舉家移民而離職,馬上通知Antonia。
這天凌少牧趁著休息半小時的空檔離開了排舞室,來到正進行見工面試的會議室門前,默默希望著能在這半小時休息時間內等到面試完結的一刻。一如他所希望的,才等了約莫十分鐘,會議室的門就被人從內拉開,Antonia拿著一個大型畫袋踏出會議室,凌少牧馬上走到她旁邊。
「點呀?」
現在的Antonia與上次和凌少牧見面時簡直判若兩人,她滿臉笑容。
「下個月做你同事喇。」
被朋友的喜悅感染,凌少牧正要舉起手與她擊掌,瞥見跟在Antonia身後出現的幾位人士後立刻放棄這個念頭,轉而向他們打招呼。
「Darren。」他禮貌地朝作為主面試官的戴眼鏡中年男子頷首,「真係多謝哂你肯見Toni——」
「咁都要鄭小姐真係有實力令到我哋想邀請佢加入舞團嘅。」給人第一印象總是不拘言笑的Darren習慣性地托了托眼鏡,難得地勾起一記淡笑。「我先應該多謝你推薦鄭小姐,阿牧。」他拍了拍阿牧的肩膀。
「唔好咁講,最緊要都係你可以咁快搵到人手,Toni又可以搵到工,win win啫。」面對高層的直接稱讚,凌少牧不禁抿嘴一笑,一臉腼腆。
一直沒有出聲、也感覺到自己被當作透明的Antonia僅是飛快地往兩人來回打量了一眼,同樣被當作透明、負責行政工作的陳先生這時候突然開口。
「鄭小姐,如果唔趕時間嘅話不如一次過簽埋合約同埋填返一啲資料好冇?」
「哦冇問題呀。」
「咁麻煩你跟我過一過嚟。」
「好。」Antonia朝總算重新注意到自己存在的凌少牧使了一個眼色。
目送Antonia以及Jason一同離開後,Darren又重新把目光落到凌少牧身上。
「所以其實你只係特登過嚟想知面試結果?」
「哦係呀,趁排舞休息時間咪過嚟睇下咩情況囉。」凌少牧乖乖地回答Darren的問題,分神地看了看不遠處的時鐘,發現休息時間即將結束。「我係時候要返去喇,bye bye Darren。」
「嗯,你都練習加油。」
凌少牧點點頭,隨即用著輕快的腳步回到排舞室。
一條訊息也在這時候悄然傳送至他的手機裡。
<佢的確係幾charm喎>
<講乜呀>
<Darren>
「……乜真係咁明顯咩?」面對這個話題,凌少牧唯一能做的當然只有大方承認他確實對自家上司抱有一點好感,順便抿著嘴抗議友人那準得彷彿自帶雷達偵測系統的直覺。
「你覺得呢?」
與上次一樣的聚餐目的,只是今次不同餐廳之餘主客身份也對掉了。儘管還沒與遠距離戀愛中的女友重修舊好,但至少已經解決了工作問題的Antonia看上去快活得多,笑嘻嘻地反問回去。
「你呀,爭在未寫『我鍾意你』四個字喺塊臉度咋。戴眼鏡、大過你、成熟穩重……同埋都算文質彬彬啦,好明顯完全開正你個範,啱唔啱吖?」
凌少牧僅是朝Antonia扮了一個鬼臉,變相就是承認好友分析沒錯。
他參加舞團的選拔面試時面試官同樣也是Darren,在面試期間的對答已經令凌少牧對那位坐在長桌之後、看上去不苟言笑的男人抱有一點點好感。等到他正式進團後,兩人見面的機會變得更多,彼此也逐漸熟悉起來,發現一副生人勿近的副監督其實也有溫和、會關心團員的一面,加上成熟的處事態度和談吐無一不深深吸引著凌少牧。等到後者回過神來之際,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那個男人了。
「咁……佢係咪都係gay同埋single先?」
沒錯,這就是凌少牧目前還在顧忌以致於遲遲沒能採取任何行動的原因。
面對Darren,凌少牧有時確實能夠清楚地嗅到「啊、是同類」的氣息,有時這氣息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況且Darren從不會談起自己的感情生活,十根手指上空空如也,沒有婚戒或是什麼情侶對戒,手機螢幕的桌布也是風景照而非全家幅或是與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的合照,把自己的感情狀況收得極之隱密。
「唔知呀,呢度香港唔係美國,你冇可能貿貿然走去問人性向㗎嘛。」
老實說,如果還在美國的話,凌少牧說不定早已開始制定各種可行的追求計劃,而不是像現在那般裹足不前,只能靠著在Studio裡的遇見來製造交流機會。
「又係嘅。」Antonia認同地頷首,「不過我覺得佢係feel到你對佢有好感嘅——」話音未落,凌少牧已經迅速地打斷友人的話。
「咁你覺得佢對我有冇好感?」他滿懷希望地盯著Antonia看。
「你駛唔駛咁aggressive吖先生。」
「嘖,你答咗我先啦。」
凌少牧看上去就是一個斯斯文文、性格溫和有禮的大男孩,身高在同齡之中本來就說不上特別高,在美國這個所有標準尺寸相當於香港加大碼的國度更是差了一大截,站在身材健碩又高大的四分衛旁邊彷彿是一個未發育完成的高中生。然而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1號,再加上尚未被社會或人生歷練磨平稜角的少年心性,相較好勝衝動和強勢的一面間中會出現在與戀愛有關的情況之下。
「我覺得……佢係對你有啲好感嘅。」Antonia最後鬆口,瞥見凌少牧那迅速亮起來的臉孔時立刻又加上下一句。「——嗱講明先呀,只係我覺得咋。同埋佢收得咁埋都唔方係啲感情好易流露嘅人,你唔好咁aggressive嚇走佢呀。」
從他人口中得知正在暗戀的對象似乎也對自己有好感這個消息後,凌少牧已經開始在大腦擬訂各種可行的攻略方法,也不知道有沒把最後的那句話聽進去。
*
「喺前面棵樹嗰度停低得喇。」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青年突然開口並伸手指了指前面不遠處的一棵樹。
「哦好呀。」Darren應了一聲,逐漸減慢車子的前進速度,最終停在行人路旁邊,隨即把排擋桿轉到P檔。
「唔該哂你車我返嚟呀,仲要麻煩你兜咗個圈。」啪嗒一聲,是旁邊的人解開安全帶的聲音。凌少牧轉頭向Darren道謝。
「客咩氣吖,反正都係順路啫,我本身都要過返銅鑼灣個邊過海嘅。」Darren臉上掛著一個淡淡的笑容回道。
今天其實不是舞團的練習日,只是Darren今晚在上環文娛中心劇院觀看一個現代舞團的演出,中場休息時在劇院大堂正好遇到同樣是座上客的凌少牧,於是散場後也就順理成章地一同離開,一路上繼續交流觀後心得。在鬼使神差之下,Darren提出送凌少牧回家的建議。
凌少牧本來是以家就住在附近以及不順路為由嘗試推卻自家上司的好意,但在Darren的堅持下最終失敗收場,乖乖地鑽進了自家上司那輛銀灰色七人車的副駕駛座,在短短十分鐘的車程之後,他們便來到凌少牧居住的大廈樓下。
「——同埋九龍人難得可以揸車經過西半山喎,咪順便睇下啲半山樓,咁先可以驅使我要繼續努力工作搵錢嘛。」Darren半開玩笑地又加上一句,沒料到這句少有的開玩笑惹來凌少牧意外的側目。
「會唔會係咁呀?你已經係堂堂副監督喇喎,仲有架靚車。」
「咁……副監督都要有啲幻想先可以被推動繼續向前嘅。」
「你啱。」凌少牧點點頭,似乎也十分認同副監督的這句話。他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眼睛也笑得瞇起來像兩顆腰果。
Darren沒有把話題接下去,只是默不作聲地盯著對方的側臉看,思緒不斷地奔馳。
幾個月前舞團公開招募新人時Darren收到包括凌少牧在內的好幾份申請者CV後便進行面試,只有凌少牧一個是他們當場決定錄取的——無可挑剔的學歷以及舞技精湛的臨場表演,不錄取他的話絕對就會馬上被其他舞團搶掉。
當然,Darren本來也有點擔心這種從海外歸來的大學畢業生會不會各種自信過剩或是我行我素的桀驁不馴,然而在接下來的相處中他發現凌少牧既認真上進又謙虛聽話,負責編舞的Patrick對他簡直喜歡得不得了,甚至還斷言只要累積幾場的演出經驗後絕對可以成為表演的男主角人選。
對Darren來說,凌少牧的實力絕對是毋庸置疑,也將會是舞團的一大主力,比起這個他更關心另一個問題。
凌少牧望向他的目光總是熱切非常,Darren有時甚至覺得自己像一隻被獵人盯上的獵物似的——他知道這個大男孩對他抱有好感,而且是愛情方面的好感。
坦白說,Darren對同性戀並不抗拒,更何況凌少牧貌好性格又好,然而—--
大概是眼見Darren久沒搭話,凌少牧終於忍不住往駕駛座瞄了一眼,直直撞上了Darren來不及轉移的視線。
「……!」居然被當場逮到,Darren內心不禁罵了一聲糟了,準備用一貫的冷靜表情應對對方接下來可能會問的問題,努力掩飾自己左胸下的那個器官正緊張地瘋狂亂跳的事實。
凌少牧並沒有開口,他只是把原先已經搭在車門安全鎖上的左手縮回去,然後將整個身體往駕駛座方向這邊傾斜,在Darren還沒來得及意識到他想要幹什麼之前已經用那雙柔軟的嘴唇貼上來。
被突襲的震驚只是維持了三秒。Darren在被吻後的第四秒便情不自禁地微微張嘴,凌少牧的舌頭趁機鑽進來,迅速地開始在他口腔裡攻城掠地,貪婪地索取一切。
凌少牧那與外表不符的強勢霸道完全是出乎Darren的意料之外,但同樣作為男人,Darren的自尊心並不允許自己就這樣敗陣下來,決定反客為主地回吻過去,讓彼此的舌頭在雙唇之間流連纏綿,車內溫度因為兩人的熱吻而迅速升溫。
要不是Darren手機的訊息提示音叮的一聲適時響起、讓已經快要丟到九霄雲外的理智回籠,提醒他們目前還在不時有路人或是汽車經過的行人路旁,吻得忘我的兩位說不定真的會有進一步的行動。
儘管兩人臉上還是帶著紅暈——凌少牧的嘴唇甚至有明顯的紅腫,前一秒旖旎的氣氛如今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駕駛前座陷入無聲的尷尬。
「……Sorry,我……我返上樓先。總之唔該哂你車我返嚟。」最終是由凌少牧打破沈默。他一手抓起自己的手提包,飛快地解開車門安全鎖就要離開車子。
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幾乎是反射性地立刻伸手捉住凌少牧的手腕,不讓他離開。被這個動作驚得回頭,凌少牧的眼眸中除了滿滿的不可置信,還有藏在背後的一點點希冀。
Darren當然知道這個舉動無疑是挽留的意思。向來主宰他人生的理性要他馬上放開凌少牧的手然後解釋這是誤會,只要態度真誠一點嚴肅一點的話大概是可以含糊混過去;本以為遺失已久、卻因為那個吻而徹底從沈睡中甦醒過來的感性則尖聲大叫絕對不要鬆手。
「……聽日Studio見。」他最後只能在放手之前擠出這四個字。
凌少牧先是愣了幾秒,但向來聰明的年青人很快便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隨即綻開一個好看的笑容。
「好呀。早抖!」他下車後先是朝Darren愉快地揮揮手,這才轉身往自家大廈門口走去。
目送凌少牧的身影消失在那扇閘門之後,Darren默默地從褲袋裡掏出手機,解鎖後的螢幕馬上亮起來,兩則通知映入眼簾。
Karen 傳送了兩則訊息給您。
<今日學校運動會,Ryan喺羽毛球比賽入面拎到獎呀!>
<[圖片]>
Darren並沒有點開聊天頁面開始回覆訊息,相反,他修長的手指正輕輕撫過自己的嘴唇。
熟知的世界即將開始瓦解,凶猛無比的感性開始佔上風。
*
<埋好單,而家行過嚟>
收到這則訊息後Darren決定加快速度完成目前編輯的段落中最後一句句子,然後按下儲存鍵把還沒寫好的電郵儲存至草稿箱,讓工作暫告一段落。
反正這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重要工作電郵,剩下的內容在今晚稍後的時間空檔再繼續撰寫就好了。
今天是happy Friday,Darren與凌少牧約好了等他和Antonia的飯局完結後就會到那家餐廳迎接他,再拜訪他家一同看電影度過一個愉快的週末晚上。
Darren的車子就泊在距離餐廳大概十分鐘步程的地方,凌少牧的身影很快便出現在Darren視線之中,而且還有一位同行者。
「嗨。」來到Darren的聽力範圍之內,Antonia率先朝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打了聲招呼。從她那毫不驚訝的反應來看,似乎已經知道他和凌少牧正在交往。
Darren微微皺起眉頭飛快地往凌少牧方向瞄了一眼想要確認自己的猜測屬實,凌少牧這時候也開口了。
「佢話想過嚟同你打聲招呼喎。」再笨也能從凌少牧這句話中找到問題的答案,更何況Darren從小到大都與「愚蠢」二字扯不上什麼關係。
「哦……咁如果順路嘅話不如車埋你?」
Antonia聽罷揮了揮手。
「唔駛喇,我住北角唔順路㗎,去前面搭地鐵返去就得。唔阻你哋喇,星期一見。」Antonia先是回頭給了凌少牧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結果被後者回敬一記白眼。她笑著向Darren頷首道別,不拖泥帶水地離開了,而凌少牧則打開副駕駛座那邊的車門,坐了進來。
「Sorry呀,係咪等咗我好耐?」他低聲地問道,小心翼翼地觀察著Darren的臉色以及眉間的皺起。「唔好嬲啦。」
「……我唔係話唔好同其他人講我哋一齊咗咩?尤其是舞團啲同事。」
那個吻後的第二天是舞團往常的排練日兼決定下次演出參與人選的大日子,兩人從早忙到晚,在走廊上碰面時也只是微微頷首,假裝沒事發生過般。一直到晚上會議結束、與其他高層同事道別後,Darren前往停車場拿車,在車子旁邊遇到一小時前已經排練結束、卻因為Darren稍早之前傳送給他的訊息而留下來乖乖等著他的凌少牧。
——簡直就像是一隻等待主人出現的小狗。
被這個突然從腦海中閃過的念頭而逗笑,Darren也知道自己將要給出一個什麼樣的答覆。瞥見凌少牧聽見答覆後那張笑逐顏開的臉,Darren彷彿也被他的喜悅感染而嘴角失笑,可惜的是附近沒有鏡子,他沒能發現自己望著新戀人的眼神是滿滿的寵溺。
不過Darren在答應交往的同時提出一個條件:不要向其他人公開兩人的關係。
與外國不同,香港社會普遍對同性戀的接受度不太高,況且Darren和凌少牧還是上司下屬的關係,高調地認愛放閃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儘管其實不太喜歡這種偷偷摸摸像是不能見光般的戀愛方式,被心上人答應交往的答案而沖昏頭腦的凌少牧還是同意了。
就是這樣,沒人知道他們已經秘密交往了將近一個月,就連剛剛飯局時凌少牧終於按捺不住向Antonia分享熱戀中的喜悅時,後者還以為他在說笑。
「咁Toni亦都係我朋友吖嘛,同好朋友分享開心事好正常啫?放心啦,佢把口好密,唔會同其他人講㗎。」
「但係始終少一個人知好過多一個知吖。」
「我明你嘅顧忌,但其實駛唔駛做到咁啫?我哋而家又唔係偷情。」
聽見那個字眼時,Darren沒忍住深吸一口氣,馬上伸手托了托眼鏡想要掩飾自己的失態;而凌少牧也倏地發現自己無論語氣還是說話內容都不太理想,決定道歉。
「Sorry我語氣重咗。我應承你絕對冇下次,或者下次問咗你意見先。」凌少牧輕輕搭上Darren擱在大腿上的手,試探地捏了捏作為示好。
「我一開始都唔應該用咁嘅語氣,好似喺度怪你咁,sorry。」Darren把手反過來,五指迅速滑進凌少牧的指縫間後再用力握緊形成十指緊扣的狀態,這才迎上凌少牧的笑臉。
「打和?」
「係吖。」被這個孩子氣的問題問得終於繃不住臉,Darren嘴角失守。
「咁返去咯。」白皙的臉上掛著一個甜笑,凌少牧語調輕快地問。
「嗯。」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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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倒流,這是兩年前的一段往事。
我們總有在錯誤的時間遇上錯誤的人的時候。
時光爛 做人很爛
如何想貪多一秒未能為你貪
這首歌留不低多半晚 —— 《一步一悔過》- Jay Fung
※凌少牧 x Darren
※有車
Prologue
微涼的流水徐徐地自水龍頭流出,流過了他的掌心,快速地洗刷掉飯盒底部那些與洗潔精混合一起的食物油漬,卻無法帶走依然停留在指尖間、那人蓬鬆的頭髮觸感。
明明早已經決定要和他保持朋友關係,身體接觸也只限於搭肩拍背之類的「好兄弟」動作,剛才看到田一雄像隻乖巧的小狗般聽話地點點頭時還是令凌少牧鬼使神差地伸手拍了拍他的頭,結果把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非常尷尬。
在流水聲之間辨認出從遠至近的腳步聲,凌少牧下意識地轉頭望向茶水間的門口,迎上周政文的目光。
沒料到自己會在茶水間撞見正在洗碗的凌少牧,純粹想要過來清洗馬克杯的Darren臉上閃過一秒的驚訝,很快又重新調整面部表情,站在距離兩米之外等候著。
「我就洗完㗎喇。」凌少牧率先開口。
「我唔急呀,你慢慢。」
雖然Darren已經表明不介意等候,凌少牧還是不自覺地加快手上的洗碗動作,甚至暗自希望旁邊的男人最好在他洗好碗、離開茶水間之前都別朝他搭話。
當然,上天從來都不愛聽凌少牧的祈求。
「……話說嗰個阿田到底係邊位,咁鬼得閒成日走過嚟同你食飯嘅?」Darren假裝一副漫不經心地開口。
又來了。凌少牧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他有時還真的想問問Darren到底還想要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多久。
「咪講過好多次囉,都話係普通朋友咯。」
「只係普通朋友嘅話你會個個禮拜帶佢入嚟studio、睇你跳舞?」
凌少牧倏地關掉水龍頭,失去流水聲的茶水間回復安靜。確認過沒有腳步聲正往這邊走過來後,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望向Darren。
「Darren,我同你已經分咗手㗎喇,我而家同咩人做朋友、點過自己生活駛唔駛同你交代呢?」
「你唔好再呃自己啦,阿牧,你同佢係唔會有結果㗎,你知㗎?你哋根本兩個世界嘅人嚟嘅——」
「我知呀,所以我咪同佢維持朋友關係咯。」
「你咁樣又何苦呢?你不如俾多次機會我,我哋重新開始喇?我唔會好似佢咁hurt到你㗎。」
聽見這句話,凌少牧忍不住噴出一個鼻息,一絲笑意慢慢爬上他的嘴角。
「係咩?」他似笑非笑地反問一句。
這短短兩個字的反問句猶如一記響亮的耳光般打在Darren的臉上,直接讓他把原本還想要繼續說下去的話語直接扼殺於喉嚨間。
上
平日晚上向來不是什麼晚市全場爆滿的日子,這家位於尖東的西班牙菜餐廳也一樣,正好提供一個絕佳的環境給三五知己或是情侶一邊享用佳餚美酒、一邊傾談,然而有一桌客人的氣氛格外奇怪。
凌少牧抬眼瞥了坐在對面的同伴一眼,咀嚼的動作緩緩停下來,決定問一個十分鐘前已經很想問出口的問題。
「……乜啲嘢食唔啱口味咩?」
突如其來的問題總算敲醒了幾乎陷入自己宇宙的人,年輕的黑髮女子如夢初醒地眨了眨眼睛,重新開始切割牛排的動作。
「唔係呀,好味呀,超好味。」
凌少牧毫不客氣地送了一記白眼過去。
「喂鄭嘉怡,呢餐飯係慶祝我搵到新工,你可唔可以唔好食到誓願咁呢?」面對好友的心不在焉,凌少牧忍不住嗆了她一聲。
「Sor、sor、sor,我自罰一杯。」Antonia放下餐具舉起雙手示意投降,隨即拿起自己的酒杯,把裡頭的白酒一飲而盡。
然而凌少牧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
「工作問題?定係感情問題?」
「……Why not both?」Antonia嘆了一口氣,拿起一旁的白酒瓶為自己的酒杯再度注滿了酒液。
自美國學成歸來後快要半年,凌少牧總算在兩個月前成功通過面試選拔加入一個本地舞團。本想馬上向好友分享喜悅,但比凌少牧早點回港、目前在雜誌社任職副美編的Antonia忙得腳不沾地,一直拖到現在才好不容易找到大家都有空的晚上一起吃飯慶祝。
凌少牧記得對上一次見面時這傢伙已經嚷著想要轉工,沒想到事隔幾個月後,向來行動力驚人的她卻依然還在那家加班是常態的雜誌社裡。
「仲未搵到啱心水嘅工去send CV咩?」
「冇呀,根本就冇時間搵。每晚加完班返到屋企食埋飯都已經九點幾十點,Mavis又想日日同我facetime,我冇乜精力可以應付佢,跟住佢又開始同我嘈,我就嚟癲喇……救命呀,Long D真係好痛苦,再搞落去真係不如分手算。」
「你唔好咁灰啦。每對couple一開始都唔習慣Long D㗎喇?你真係攰咪直接同Mavis講囉,佢平時都好和善㗎?」
「哈哈哈,」對於這個評論Antonia給了乾笑幾聲的反應。「佢呢排真係唔知搞乜,查勤咁成日問我喺邊、做乜、同邊個一齊——吖係喇,你一陣有我啲相唔好掟上IG或者就咁食物相都唔好tag我,我費事佢又喺度嘈。」
「我都唔得?識㗎喎?」
「Yup,你都唔得,佢會嘈,so please do me a favor.」Antonia點點頭,雙手合什。
「Ok, I will do it.」凌少牧答允友人的請求,「但我覺得你要認真同Mavis好好地傾一傾。」
「……請問你幾時變咗做戀愛專家呢?」
「我講真㗎。你唔係真係想同佢分手吖嘛?你哋好唔容易先喺埋一齊。」凌少牧沒好氣地說,「總之呢,我得閒就幫你物色下有咩工啱你;而你呢,就專心處理一下你嘅感情問題。」
「……知喇。」明明比自己還要年少一歲,指揮起人上來倒是一板一眼,Antonia朝他扮了一個鬼臉。
也許是老天爺突然良心發現決定讓Antonia不要過得那麼慘,凌少牧沒多久就收到消息,舞團原本的設計宣傳因為舉家移民而離職,馬上通知Antonia。
這天凌少牧趁著休息半小時的空檔離開了排舞室,來到正進行見工面試的會議室門前,默默希望著能在這半小時休息時間內等到面試完結的一刻。一如他所希望的,才等了約莫十分鐘,會議室的門就被人從內拉開,Antonia拿著一個大型畫袋踏出會議室,凌少牧馬上走到她旁邊。
「點呀?」
現在的Antonia與上次和凌少牧見面時簡直判若兩人,她滿臉笑容。
「下個月做你同事喇。」
被朋友的喜悅感染,凌少牧正要舉起手與她擊掌,瞥見跟在Antonia身後出現的幾位人士後立刻放棄這個念頭,轉而向他們打招呼。
「Darren。」他禮貌地朝作為主面試官的戴眼鏡中年男子頷首,「真係多謝哂你肯見Toni——」
「咁都要鄭小姐真係有實力令到我哋想邀請佢加入舞團嘅。」給人第一印象總是不拘言笑的Darren習慣性地托了托眼鏡,難得地勾起一記淡笑。「我先應該多謝你推薦鄭小姐,阿牧。」他拍了拍阿牧的肩膀。
「唔好咁講,最緊要都係你可以咁快搵到人手,Toni又可以搵到工,win win啫。」面對高層的直接稱讚,凌少牧不禁抿嘴一笑,一臉腼腆。
一直沒有出聲、也感覺到自己被當作透明的Antonia僅是飛快地往兩人來回打量了一眼,同樣被當作透明、負責行政工作的陳先生這時候突然開口。
「鄭小姐,如果唔趕時間嘅話不如一次過簽埋合約同埋填返一啲資料好冇?」
「哦冇問題呀。」
「咁麻煩你跟我過一過嚟。」
「好。」Antonia朝總算重新注意到自己存在的凌少牧使了一個眼色。
目送Antonia以及Jason一同離開後,Darren又重新把目光落到凌少牧身上。
「所以其實你只係特登過嚟想知面試結果?」
「哦係呀,趁排舞休息時間咪過嚟睇下咩情況囉。」凌少牧乖乖地回答Darren的問題,分神地看了看不遠處的時鐘,發現休息時間即將結束。「我係時候要返去喇,bye bye Darren。」
「嗯,你都練習加油。」
凌少牧點點頭,隨即用著輕快的腳步回到排舞室。
一條訊息也在這時候悄然傳送至他的手機裡。
<佢的確係幾charm喎>
<講乜呀>
<Darren>
「……乜真係咁明顯咩?」面對這個話題,凌少牧唯一能做的當然只有大方承認他確實對自家上司抱有一點好感,順便抿著嘴抗議友人那準得彷彿自帶雷達偵測系統的直覺。
「你覺得呢?」
與上次一樣的聚餐目的,只是今次不同餐廳之餘主客身份也對掉了。儘管還沒與遠距離戀愛中的女友重修舊好,但至少已經解決了工作問題的Antonia看上去快活得多,笑嘻嘻地反問回去。
「你呀,爭在未寫『我鍾意你』四個字喺塊臉度咋。戴眼鏡、大過你、成熟穩重……同埋都算文質彬彬啦,好明顯完全開正你個範,啱唔啱吖?」
凌少牧僅是朝Antonia扮了一個鬼臉,變相就是承認好友分析沒錯。
他參加舞團的選拔面試時面試官同樣也是Darren,在面試期間的對答已經令凌少牧對那位坐在長桌之後、看上去不苟言笑的男人抱有一點點好感。等到他正式進團後,兩人見面的機會變得更多,彼此也逐漸熟悉起來,發現一副生人勿近的副監督其實也有溫和、會關心團員的一面,加上成熟的處事態度和談吐無一不深深吸引著凌少牧。等到後者回過神來之際,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那個男人了。
「咁……佢係咪都係gay同埋single先?」
沒錯,這就是凌少牧目前還在顧忌以致於遲遲沒能採取任何行動的原因。
面對Darren,凌少牧有時確實能夠清楚地嗅到「啊、是同類」的氣息,有時這氣息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況且Darren從不會談起自己的感情生活,十根手指上空空如也,沒有婚戒或是什麼情侶對戒,手機螢幕的桌布也是風景照而非全家幅或是與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的合照,把自己的感情狀況收得極之隱密。
「唔知呀,呢度香港唔係美國,你冇可能貿貿然走去問人性向㗎嘛。」
老實說,如果還在美國的話,凌少牧說不定早已開始制定各種可行的追求計劃,而不是像現在那般裹足不前,只能靠著在Studio裡的遇見來製造交流機會。
「又係嘅。」Antonia認同地頷首,「不過我覺得佢係feel到你對佢有好感嘅——」話音未落,凌少牧已經迅速地打斷友人的話。
「咁你覺得佢對我有冇好感?」他滿懷希望地盯著Antonia看。
「你駛唔駛咁aggressive吖先生。」
「嘖,你答咗我先啦。」
凌少牧看上去就是一個斯斯文文、性格溫和有禮的大男孩,身高在同齡之中本來就說不上特別高,在美國這個所有標準尺寸相當於香港加大碼的國度更是差了一大截,站在身材健碩又高大的四分衛旁邊彷彿是一個未發育完成的高中生。然而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1號,再加上尚未被社會或人生歷練磨平稜角的少年心性,相較好勝衝動和強勢的一面間中會出現在與戀愛有關的情況之下。
「我覺得……佢係對你有啲好感嘅。」Antonia最後鬆口,瞥見凌少牧那迅速亮起來的臉孔時立刻又加上下一句。「——嗱講明先呀,只係我覺得咋。同埋佢收得咁埋都唔方係啲感情好易流露嘅人,你唔好咁aggressive嚇走佢呀。」
從他人口中得知正在暗戀的對象似乎也對自己有好感這個消息後,凌少牧已經開始在大腦擬訂各種可行的攻略方法,也不知道有沒把最後的那句話聽進去。
*
「喺前面棵樹嗰度停低得喇。」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青年突然開口並伸手指了指前面不遠處的一棵樹。
「哦好呀。」Darren應了一聲,逐漸減慢車子的前進速度,最終停在行人路旁邊,隨即把排擋桿轉到P檔。
「唔該哂你車我返嚟呀,仲要麻煩你兜咗個圈。」啪嗒一聲,是旁邊的人解開安全帶的聲音。凌少牧轉頭向Darren道謝。
「客咩氣吖,反正都係順路啫,我本身都要過返銅鑼灣個邊過海嘅。」Darren臉上掛著一個淡淡的笑容回道。
今天其實不是舞團的練習日,只是Darren今晚在上環文娛中心劇院觀看一個現代舞團的演出,中場休息時在劇院大堂正好遇到同樣是座上客的凌少牧,於是散場後也就順理成章地一同離開,一路上繼續交流觀後心得。在鬼使神差之下,Darren提出送凌少牧回家的建議。
凌少牧本來是以家就住在附近以及不順路為由嘗試推卻自家上司的好意,但在Darren的堅持下最終失敗收場,乖乖地鑽進了自家上司那輛銀灰色七人車的副駕駛座,在短短十分鐘的車程之後,他們便來到凌少牧居住的大廈樓下。
「——同埋九龍人難得可以揸車經過西半山喎,咪順便睇下啲半山樓,咁先可以驅使我要繼續努力工作搵錢嘛。」Darren半開玩笑地又加上一句,沒料到這句少有的開玩笑惹來凌少牧意外的側目。
「會唔會係咁呀?你已經係堂堂副監督喇喎,仲有架靚車。」
「咁……副監督都要有啲幻想先可以被推動繼續向前嘅。」
「你啱。」凌少牧點點頭,似乎也十分認同副監督的這句話。他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眼睛也笑得瞇起來像兩顆腰果。
Darren沒有把話題接下去,只是默不作聲地盯著對方的側臉看,思緒不斷地奔馳。
幾個月前舞團公開招募新人時Darren收到包括凌少牧在內的好幾份申請者CV後便進行面試,只有凌少牧一個是他們當場決定錄取的——無可挑剔的學歷以及舞技精湛的臨場表演,不錄取他的話絕對就會馬上被其他舞團搶掉。
當然,Darren本來也有點擔心這種從海外歸來的大學畢業生會不會各種自信過剩或是我行我素的桀驁不馴,然而在接下來的相處中他發現凌少牧既認真上進又謙虛聽話,負責編舞的Patrick對他簡直喜歡得不得了,甚至還斷言只要累積幾場的演出經驗後絕對可以成為表演的男主角人選。
對Darren來說,凌少牧的實力絕對是毋庸置疑,也將會是舞團的一大主力,比起這個他更關心另一個問題。
凌少牧望向他的目光總是熱切非常,Darren有時甚至覺得自己像一隻被獵人盯上的獵物似的——他知道這個大男孩對他抱有好感,而且是愛情方面的好感。
坦白說,Darren對同性戀並不抗拒,更何況凌少牧貌好性格又好,然而—--
大概是眼見Darren久沒搭話,凌少牧終於忍不住往駕駛座瞄了一眼,直直撞上了Darren來不及轉移的視線。
「……!」居然被當場逮到,Darren內心不禁罵了一聲糟了,準備用一貫的冷靜表情應對對方接下來可能會問的問題,努力掩飾自己左胸下的那個器官正緊張地瘋狂亂跳的事實。
凌少牧並沒有開口,他只是把原先已經搭在車門安全鎖上的左手縮回去,然後將整個身體往駕駛座方向這邊傾斜,在Darren還沒來得及意識到他想要幹什麼之前已經用那雙柔軟的嘴唇貼上來。
被突襲的震驚只是維持了三秒。Darren在被吻後的第四秒便情不自禁地微微張嘴,凌少牧的舌頭趁機鑽進來,迅速地開始在他口腔裡攻城掠地,貪婪地索取一切。
凌少牧那與外表不符的強勢霸道完全是出乎Darren的意料之外,但同樣作為男人,Darren的自尊心並不允許自己就這樣敗陣下來,決定反客為主地回吻過去,讓彼此的舌頭在雙唇之間流連纏綿,車內溫度因為兩人的熱吻而迅速升溫。
要不是Darren手機的訊息提示音叮的一聲適時響起、讓已經快要丟到九霄雲外的理智回籠,提醒他們目前還在不時有路人或是汽車經過的行人路旁,吻得忘我的兩位說不定真的會有進一步的行動。
儘管兩人臉上還是帶著紅暈——凌少牧的嘴唇甚至有明顯的紅腫,前一秒旖旎的氣氛如今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駕駛前座陷入無聲的尷尬。
「……Sorry,我……我返上樓先。總之唔該哂你車我返嚟。」最終是由凌少牧打破沈默。他一手抓起自己的手提包,飛快地解開車門安全鎖就要離開車子。
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幾乎是反射性地立刻伸手捉住凌少牧的手腕,不讓他離開。被這個動作驚得回頭,凌少牧的眼眸中除了滿滿的不可置信,還有藏在背後的一點點希冀。
Darren當然知道這個舉動無疑是挽留的意思。向來主宰他人生的理性要他馬上放開凌少牧的手然後解釋這是誤會,只要態度真誠一點嚴肅一點的話大概是可以含糊混過去;本以為遺失已久、卻因為那個吻而徹底從沈睡中甦醒過來的感性則尖聲大叫絕對不要鬆手。
「……聽日Studio見。」他最後只能在放手之前擠出這四個字。
凌少牧先是愣了幾秒,但向來聰明的年青人很快便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隨即綻開一個好看的笑容。
「好呀。早抖!」他下車後先是朝Darren愉快地揮揮手,這才轉身往自家大廈門口走去。
目送凌少牧的身影消失在那扇閘門之後,Darren默默地從褲袋裡掏出手機,解鎖後的螢幕馬上亮起來,兩則通知映入眼簾。
Karen 傳送了兩則訊息給您。
<今日學校運動會,Ryan喺羽毛球比賽入面拎到獎呀!>
<[圖片]>
Darren並沒有點開聊天頁面開始回覆訊息,相反,他修長的手指正輕輕撫過自己的嘴唇。
熟知的世界即將開始瓦解,凶猛無比的感性開始佔上風。
*
<埋好單,而家行過嚟>
收到這則訊息後Darren決定加快速度完成目前編輯的段落中最後一句句子,然後按下儲存鍵把還沒寫好的電郵儲存至草稿箱,讓工作暫告一段落。
反正這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重要工作電郵,剩下的內容在今晚稍後的時間空檔再繼續撰寫就好了。
今天是happy Friday,Darren與凌少牧約好了等他和Antonia的飯局完結後就會到那家餐廳迎接他,再拜訪他家一同看電影度過一個愉快的週末晚上。
Darren的車子就泊在距離餐廳大概十分鐘步程的地方,凌少牧的身影很快便出現在Darren視線之中,而且還有一位同行者。
「嗨。」來到Darren的聽力範圍之內,Antonia率先朝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打了聲招呼。從她那毫不驚訝的反應來看,似乎已經知道他和凌少牧正在交往。
Darren微微皺起眉頭飛快地往凌少牧方向瞄了一眼想要確認自己的猜測屬實,凌少牧這時候也開口了。
「佢話想過嚟同你打聲招呼喎。」再笨也能從凌少牧這句話中找到問題的答案,更何況Darren從小到大都與「愚蠢」二字扯不上什麼關係。
「哦……咁如果順路嘅話不如車埋你?」
Antonia聽罷揮了揮手。
「唔駛喇,我住北角唔順路㗎,去前面搭地鐵返去就得。唔阻你哋喇,星期一見。」Antonia先是回頭給了凌少牧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結果被後者回敬一記白眼。她笑著向Darren頷首道別,不拖泥帶水地離開了,而凌少牧則打開副駕駛座那邊的車門,坐了進來。
「Sorry呀,係咪等咗我好耐?」他低聲地問道,小心翼翼地觀察著Darren的臉色以及眉間的皺起。「唔好嬲啦。」
「……我唔係話唔好同其他人講我哋一齊咗咩?尤其是舞團啲同事。」
那個吻後的第二天是舞團往常的排練日兼決定下次演出參與人選的大日子,兩人從早忙到晚,在走廊上碰面時也只是微微頷首,假裝沒事發生過般。一直到晚上會議結束、與其他高層同事道別後,Darren前往停車場拿車,在車子旁邊遇到一小時前已經排練結束、卻因為Darren稍早之前傳送給他的訊息而留下來乖乖等著他的凌少牧。
——簡直就像是一隻等待主人出現的小狗。
被這個突然從腦海中閃過的念頭而逗笑,Darren也知道自己將要給出一個什麼樣的答覆。瞥見凌少牧聽見答覆後那張笑逐顏開的臉,Darren彷彿也被他的喜悅感染而嘴角失笑,可惜的是附近沒有鏡子,他沒能發現自己望著新戀人的眼神是滿滿的寵溺。
不過Darren在答應交往的同時提出一個條件:不要向其他人公開兩人的關係。
與外國不同,香港社會普遍對同性戀的接受度不太高,況且Darren和凌少牧還是上司下屬的關係,高調地認愛放閃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儘管其實不太喜歡這種偷偷摸摸像是不能見光般的戀愛方式,被心上人答應交往的答案而沖昏頭腦的凌少牧還是同意了。
就是這樣,沒人知道他們已經秘密交往了將近一個月,就連剛剛飯局時凌少牧終於按捺不住向Antonia分享熱戀中的喜悅時,後者還以為他在說笑。
「咁Toni亦都係我朋友吖嘛,同好朋友分享開心事好正常啫?放心啦,佢把口好密,唔會同其他人講㗎。」
「但係始終少一個人知好過多一個知吖。」
「我明你嘅顧忌,但其實駛唔駛做到咁啫?我哋而家又唔係偷情。」
聽見那個字眼時,Darren沒忍住深吸一口氣,馬上伸手托了托眼鏡想要掩飾自己的失態;而凌少牧也倏地發現自己無論語氣還是說話內容都不太理想,決定道歉。
「Sorry我語氣重咗。我應承你絕對冇下次,或者下次問咗你意見先。」凌少牧輕輕搭上Darren擱在大腿上的手,試探地捏了捏作為示好。
「我一開始都唔應該用咁嘅語氣,好似喺度怪你咁,sorry。」Darren把手反過來,五指迅速滑進凌少牧的指縫間後再用力握緊形成十指緊扣的狀態,這才迎上凌少牧的笑臉。
「打和?」
「係吖。」被這個孩子氣的問題問得終於繃不住臉,Darren嘴角失守。
「咁返去咯。」白皙的臉上掛著一個甜笑,凌少牧語調輕快地問。
「嗯。」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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