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song only for you - 13.
每位香港人(尤其是有長輩在家的)對於農曆新年前後大概都會有同樣的一個小困擾:向來使用的新曆說法不知為什麼在臨近歲晚開始會放棄使用,轉而說起農曆的日期,比方說好好的「下星期三」、「X月X號」不說,偏要說什麼「年廿八」、「年初五」,非但把自己搞糊塗了,甚至在溝通上也會鬧出不少的笑話。
不過這個小困擾今年可以說是被完美解決,全因今年的二月一號巧合地是年初一,直接免去了大家需要在腦海自行換算新曆農曆的步驟。如此類推下去,二月十五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節,也是所謂的中國情人節。兩個情人節正好相距一天,市面上的氣氛比起往年更加熱鬧濃厚。
然而對於單身一族的田一雄來說,無論是中國情人節還是西方情人節都與他無關,他只記得二月十五號是凌少牧所屬的舞團這次公演的最終日。為了能夠準時入場,這位地產代理下午與客人看完幾個樓盤後眼見差不多要到下班時間,與其先回公司還鑰匙後再跟在中環一帶下班的人潮一起擠地鐵過海,倒不如直接跟Carmen姐說明情況,趁著下班人潮不太多的時候率先回到九龍這邊。
在附近商場的快餐店簡單快捷地吃過晚飯,田一雄現在就站在文化中心地面層的男廁鏡子前,嘗試把自己的頭髮弄得更加貼服一點。
「啊——!早知今朝就gel好呢執毛先啦!」
田一雄挪開壓在頭髮上的左手,挫敗地看見那撮頭髮依然頑強地以垂直七十度的反地心吸力狀態繼續豎立在空氣中。
要問為什麼平時不特別注重自己儀容的田一雄居然突然像個小女生般杵在廁所鏡子前整理儀容、嘗試把自己收拾得整潔一點,有一部分原因是與目前還圍在聳立於中庭位置的那塊演出宣傳橫幅前拍照的年輕男女有關。
因為距離入場尚有一段時間,連放在劇場入口處充當檢查站兼紀念品派發點的長桌上也空無一物更別說是人,田一雄無所事事又不想呆坐在一旁滑手機滑到入場,決定在大堂裡面隨便逛逛、看看其他節目的演出海報(儘管他知道自己完全不會看),直到他的身後經過幾位看上去還在唸大學的少年少女。
「呢度呀呢度呀!」儘管因為週遭寧靜的環境而稍微降低了自己的聲量,然而雀躍的表情和小跳步還是洩漏出他們滿滿的興奮。「哎呀!凌sir好型呀!」
看來應該是凌少牧舞班上的學生們開始在宣傳橫幅前咔嚓咔嚓的拍照留念,然後其中一個把手機相機換成自拍模式,說要自拍一張放上社交媒體,馬上招來大家的反彈。
「哇等等、冷靜啲,執返個樣先。」他們紛紛舉起手開始整理自己的髮型或者帽子。
「同個牌影相啫又唔係凌sir本人,平時都跳到身水身汗頭髮濕哂冇樣可言啦?」
「咁我哋而家係嚟捧凌sir場唔係上堂吖嘛,梗係要執返靚自己先啦!」最後一個女孩也把自己的髮型整理完畢,這才對著手機鏡頭比了個V字手勢,等待同伴按下快門。
一直聽著他們對話的田一雄默默地拿起手機,透過螢幕的反射看了一眼自己的髮型,隨即決定衝去洗手間開始與那撮呆毛搏鬥直到開始入場。
負責處理前排觀眾入場安排的是田一雄在聖誕派對上見過面的那個行政新人。只見他帶著疑惑的目光盯了田一雄微濕的頭髮好一會兒,才把手上的場刊以及紀念門票遞給對方,並示意他進入大劇院後沿著走道一直往前走就可以找到自己的座位。
不得不說,雖然凌少牧那傢伙依舊不讀不回田一雄的所有訊息,為他預留的這張門票倒是相當的不錯:他坐的是前排第二列接近中間的位置,能夠清楚看到演員在舞台上的一舉一動。
田一雄確定好椅背編號跟自己門票上標明的一樣後便乖乖坐下來,他右手邊的座位已經坐著一名正低頭閱讀場刊的女子。
大概是感覺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女子把注意力從場刊上移開,迎上田一雄的目光。
換作是以前,田一雄可能會因為這一視線接觸的瞬間而心如鹿撞——畢竟這位女性長了一張可愛親切的圓臉,點上淡妝的五官深邃精緻,是那種縱使沒有田一雄喜歡的巨乳身材,光是臉龐也會讓男性不禁多看幾眼的鄰家妹妹類型——然而田一雄只是默默地朝這位接下來兩小時演出的鄰座頷首打招呼,隨即翻閱手上的場刊,努力惡補所有資訊以免因為自己那貧乏的舞蹈知識導致看不懂等下的演出。
就在田一雄專心看著印有凌少牧以及其他舞團成員照片的演員簡介那頁時,有個人影來到第一排座位前,輕輕打了一個響指引起圓臉女子的注意。
「Hey, finally!嗱,兩枝spray。」伴隨著拉開拉鍊的聲音,圓臉女子把兩瓶白色、類似噴劑的東西從背包裡拿出來,交到來者的手上。
「Thanks, babe,我會叫佢買返一打比你。」
「Never mind,屋企大把喇。」
由於演出還沒正式開始,又是觀眾入場尋找自己座位的時間,劇場內的所有燈光還處於最大的亮度,足夠讓田一雄從那頭招牌的藍髮認出來人是Antonia,後者也顯然注意到田一雄,愉快地朝他揮了揮手。
「嗨,阿田,你嚟咗喇!」雖然Antonia大半張臉被口罩遮去,田一雄還是能夠從她彎起的眼睛看出她的笑容。「完場後記得搵Jason帶你入後台吖,我哋慶功預埋你。」
「慶功宴有咩食呀?」
「唔知吖,可能食糖水啩。」
心情大好的Antonia朝圓臉女子拋去一個飛吻,熟門熟路地從通往後台的舞台側門離開,眨眼就不見了。
田一雄對於幾秒前發生的事反應不來,倒是圓臉女子率先轉頭望向他,微微一笑。
「原來你就係阿田吖,我有聽Tones同阿牧提過你,我叫Mavis,nice to meet you!」
*
《一念》所敘述的故事其實很簡單,而且老實說也滿老土的——別誤會,這並不是田一雄這樣覺得,而是編劇直接在印在場刊上的導讀序中的自嘲。
青梅竹馬與中途殺出的程咬金爭奪女主角從來都是有愛情元素的創作骨幹之一,唯一的差別就是男主角到底是青梅竹馬那個角色還是中途介入原有男女關係的角色取決於各作品的女主角最終的選擇。
在《一念》一劇裡,女主角的選擇是在成長路上一直默默支持她的青梅竹馬,於是性格孤僻偏執、同為男女主角好友的男配角因為愛不得而被怨恨嫉妒支配扭曲內心,最終墮落成魔,陷入瘋癲狀態,最終自行了斷——以同類型的作品來說,這是一個相較殘酷、不像童話一般圓滿的故事。
在沒有大量對白、只用舞蹈表現的情況下敘述這樣一個可以說是非常老套的故事,卻還是能夠令所有觀眾全心全意投入欣賞演出之中,這正是自《一念》上星期開始公演以來被各方面包括專業、非專業人士稱讚的地方。
當中飾演男配角阿朗並兼任全劇編舞的凌少牧絕對功不可沒。
第一幕初出場時他明明只是與其他群眾演員一樣穿著樸素的全白戲服、跳著一樣的群舞,然而在舞台的燈光效果以及——田一雄的自帶濾鏡下,竟有種凌少牧在閃閃發光的錯覺。
隨著劇情的推進,阿朗的氣場已經從甫出場時的無害溫和、充滿鄰家少年感開始變得尖銳和陰晴不定。而當男配角與女主角一起跳的那支舞完結後,女主角的拒愛即將會把劇情推到第一個高潮——男配角終於抵擋不了心魔的誘惑,一步一步墮落成魔。
畢竟這是劇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情節,男配角有一段長達十分鐘的獨舞表演,表達出因為求愛失敗的失望傷心,逐漸化成對男女主角甚至命運的怨懟、與良知作最後的善惡拉扯、掙扎,結果還是輸給心魔的心路歷程,而這段舞蹈亦即是當初Darren要凌少牧不斷修改、編排了好幾個版本的地方。
由於聖誕過後他都沒有上過舞團工作室看大家的綵排,田一雄對於這段獨舞的最後印象就是已經改到第三個版本,現在正式演出採用的到底是第幾個版本他完全不清楚——反正憑他這個舞蹈門外漢也看不出來。
舞台的其他燈光全數熄滅,只剩下唯一一盞聚光燈打在坐在舞台正中間的凌少牧身上,帶點清冷、落寞音色的鋼琴伴奏聲響起,揭開了他獨舞表演的序幕。
當弦樂器加入鋼琴聲作和奏的時候,身穿黑衣的舞蹈員也拉著一條又一條代表心魔來襲的長長黑紗從舞台左右步出,開始圍在身穿白衣的凌少牧四周起舞,黑紗時而纏上凌少牧的軀體,時而因為阿朗的「反抗」而稍微退縮回去,再伺候而動。
音樂節奏愈趨急促怪誕,凌少牧的舞蹈動作幅度也變得愈來愈大,一方面是因為已經有一半的黑紗纏上他的手腳形成掣肘,他必須花更多的力氣才能完成舞步,另一方面也是符合劇情描述的「奮力與自己的陰暗面戰鬥」。
最後的最後,與地獄僅是一步之遙的男配角直直地向前方的虛空伸出手,作出終極的無用掙扎。可惜的是,孤獨的阿朗始終沒能等到任何人的援手、把他從絕望的邊緣拉回來。最後一塊黑紗纏上凌少牧的手腕,並遮去了他的臉,阻隔了觀眾的視線。
整個人已被重重黑紗包裹的舞者發出一聲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絕望叫喊,響徹整個劇院,音樂在這時候戛然而止,聚光燈亦同時熄滅。
在座觀眾被這段極具爆發力和感染力的舞蹈表演震撼得屏住氣息,甚至有觀眾因為太過投入劇情、惋惜男配角的自甘墮落而禁不住小聲地說了句「唔好呀!」。
田一雄自然也不例外。
由於他的座位就在第二排,他比任何人都能把台上舞者看得更加清楚。
要不是還有僅餘的意識到自己不過正在觀看一場演出、那是名為林思朗的角色而不是凌少牧本人,田一雄真的有一秒想要衝到台上,握上凌少牧朝觀眾席伸出求援的那隻手。
就算無法把他從絕望的深淵裡拯救出來也無妨,就讓他與之一同墮入那個阿鼻地獄吧。
與凌少牧已經一個月沒有見上一面,終於在今天看到本人,雖然沒能對上視線更沒說上一句話,但從他出場那刻開始,田一雄的視線已經直直地黏在他身上,生怕一旦移開目光,這傢伙又會消失不見。
如果可以的話,田一雄甚至想要一直看著他。
他想要看到凌少牧料理晚餐時那認真的背影;
他想要看到凌少牧在聽見自己稱讚食物很好吃時那個綻開的笑容;
他想要看到凌少牧跳舞時那專注的表情以及散發著自信的一舉手一投足;
他想要看到凌少牧那即使在聽自己說無聊廢話也會專心聆聽並給予反應的態度。
吖救命、搞唔掂喇。
一直累積下來的情感在今晚看見凌少牧這傢伙那一刻終於按捺不住,像一個巨浪般朝田一雄襲來,繼而把這個想在洶湧的潮水中努力游動以免滅頂的青年進一步拖進那個名為思念的漩渦裡。
遲鈍如田一雄終於確認了一件事:他真的喜歡上凌少牧了。
低沉的鼓聲倏地響起,把還沉浸在剛才表演的觀眾嚇了一跳。舞台的燈光換成詭異的紫色,聚焦在正中央的那團黑紗上。只見那團黑紗隨著鼓聲節奏微微顫動,最終被人從內撕開一個缺口。
在燈光熄滅的空檔已然把身上戲服換成全黑、代表與心魔融為一體的阿朗破繭而出,方才鄰家男孩的溫和氣場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狂氣,成魔的他臉上慢慢綻開一個獰笑,宣佈他的復仇開始。
當然,邪始終不能勝正,醜陋的憎恨永遠敵不過純潔的愛。男女主角經歷眾多劫難後感情更加深厚,也發現了始作俑者竟是曾經的同伴。
一身黑衣的男配角在其他舞者的簇擁下現身(田一雄討厭這段劇情——講真,點解要有呢段同成班女仔dancer跳貼身舞嘅劇情?!喂、凌少牧!你個衰人駛唔駛攬到個dancer咁實!),開始和男主角作最終決戰。這段劇情他們以雙人舞的方式演繹,凌少牧與飾演男主角的舞者本就是好友,自然在這兒表現出極出色的默契,看得觀眾們非常投入。終於,被迫入絕路的男配角站在幕後人員為了這一幕而搭起的架子上,隨著激昂的音樂起舞,跳起最後的一支舞。
接近結束之際,早已失去所有的男配角轉頭向心愛的女子與曾經的好友悽然一笑,隨即決絕地一躍而下結束自己的性命,消失於大家的視線中。這個舉動除了令男女主角發出驚叫外,也惹來台下觀眾的嘩然。
明知舞團一定有做好所有的安全措施、架子下面不僅有好幾位工作人員負責接應,還有厚厚的安全墊以防萬一,田一雄還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雖然故事和人物純屬虛構,但台前幕後若果把劇本和角色處理得好的話,角色的一舉一動還是能牽動到觀眾的情緒,甚至能從中找到飾演者本人的影子——反過來說,正因為舞者本人的性格才更能把角色演繹得栩栩如生。
凌少牧的決絕程度,雖然沒到像林思朗那會為求而不得的愛情而走上不歸路的誇張,恐怕也離之不遠,因為田一雄在過去一個月已經深深體會到。
怕與田一雄下次見面交談便是友誼終結之時,居然狠心到一個月不讀不回他的訊息,連說好的門票也要朋友幫忙轉交。一想起Antonia說過凌少牧把自己當成瘟疫,田一雄不禁好奇起凌少牧到底是在愛情路上受過多少的挫折甚至是歧視才會有這種自輕的心態,難受的心情充斥著他的胸膛。其實不止田一雄一個被劇情左右了情緒,劇場到處都傳來抽鼻子或是拿紙巾的聲音。
凌少牧的戲份已經結束,劇情亦步入尾聲,在最後一場群舞之中迎來完結。在全場如雷的掌聲下,所有參與演出的演員在舞台上一字排開,深深地向所有觀眾鞠躬、感激他們的支持。因為今晚的演出同時也是最終場的關係,演員決定邀請台下的觀眾一同參與大合照的拍攝,拍了好幾張後才依依不捨地回到後台去,大劇院的燈光也重新亮起,指示觀眾陸續散場。
Jason拿著兩張通行證不知從哪竄出來,招手要田一雄和Mavis過來與他會合。兩人收拾好自己的個人物品便離開座位——田一雄意外地發現Mavis看上去像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實際上居然跟自己差不多高,果真是人不可以貌相。
Jason推開通往後台的那扇門,領著兩人越過東奔西跑在收拾物品的幕後人員,忍不住表示歉意。
「後台而家好混亂,所以我帶咗你哋入去化妝間先,反正佢哋兩個都喺入面。」
「佢哋兩個」指的當然是凌少牧和Antonia。然而距離化妝室尚有一小段路程,Jason就被其他人叫住。
「——Jason大佬,終於搵到你喇!你去咗邊呀?架貨van嚟到喇!」年輕的行政助理一看見Jason彷彿見到救星似的,一手抓過他的手臂,一副要把他拖走的氣勢。
「喂喂喂等等等等等——吖!總之化妝間就喺前面你哋直接入去得㗎喇——」只來得及留下最後一句指示,Jason下秒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拖走了。
目送Jason離開後,田一雄和Mavis繼續往前走,終於到達化妝間的門前,只見裡面大部分的演員早已經換下戲服,不是正忙著卸妝便是梳頭整理髮型,服妝化相關人員則是收拾用具或器材,不時快速地來回走動,混亂的情況只是比起外面的走廊稍微好一點。
個子高高的Mavis很快便找到Antonia那蹲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裡與攝影師整理器材的身影。她正要往女友的方向走,卻因為化妝間的另一邊傳來一陣小騷動而分心。
騷動的來源正好是田一雄目前最想見到以及最不想見到的人。
凌少牧已經把身上那套全黑的戲服換下來,穿回平時愛穿的寬鬆T恤和長褲,也把臉上的妝容卸得七七八八,目前就坐在化妝間裡其中一張椅子上。而Darren則單膝跪在他面前,一手握住凌少牧的右腳踝,另一手則是拿著開場前Mavis交到Antonia手上的那瓶止痛噴劑,往對方那微微紅腫的腳背上不斷噴灑著冰涼的霧氣,直把凌少牧冷得嘶嘶叫,擱在椅子邊緣的手緊握成拳。
「好乸?」
「唔係呀,少少凍啫。」
聽見凌少牧的回答,Darren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把對方的腳放回地上的動作倒是十分輕柔,與之前替田一雄治理傷口時簡直天壤之別——啊對了,畢竟是前男友嘛。
一想到這兒,田一雄不爽地冷哼一聲,原先因為看到凌少牧而喜悅的心情像過山車般開始急速走下坡。然而不論是正忙著爭論的兩位還是其他人也完全沒注意到化妝間門前站了兩位觀眾。
「凍咪啱囉,你隻腳腫緊㗎嘛?總之一陣返到屋企沖完涼早啲休息,然後聽朝我車你去灣仔睇跌打。你呢個禮拜都唔駛教舞嘛?」
「……吓、都係少少腫啫,休息返幾日咪得囉,唔駛去到睇跌打嘅地步喎。」
「咁你都要敷藥消腫㗎大佬,你唔好同我講你淨係打算噴埋呢兩枝止痛噴霧就算呀?」
凌少牧不吭一聲的反應間接承認Darren猜的沒錯。眼見副總監大人臉色不善一副要教訓他的神情,自知理虧的凌少牧抬眸想要尋找任何可以轉移大家視線的話題,終於注意到杵在門前的田一雄以及往Antonia走去的Mavis。
「……阿田?」
被凌少牧這樣一喊,在場人士的目光齊齊地刷向門口方向。
心情本就不太好,還成為大家的視線集中點,田一雄感覺到體內的怒氣值也上升不止一點,再加上Darren這時候慣性地托了托眼鏡,儘管他的臉上表情欠奉,但田一雄就是知道那道視線是什麼意思——又係你條友喺度嚟阻住個地球轉——一股怒火直沖上頭頂。
「唔好意思喎,阻住你哋。」田一雄撇下這句充滿諷刺意思的話後也不待大家反應如何,轉身就走。
「……吓、喂——阿田!」完全不知對方在鬧哪齣、但是怒氣明顯是沖他而來的凌少牧一臉疑惑,顧不得自己腳背上的止痛噴霧還沒乾透就抓起襪子和鞋子往自己腳上套,然後站起身一副想要衝出去追人的模樣,卻被Darren一手抓住不讓他離開,這個舉動立刻讓凌少牧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回頭望向Darren。「點呀又——」
「我係想叫你著返件外套先再追出去,出面得個十一度咋!」
站在衣帽架附近的團員馬上從中找出凌少牧的外套,快速地把它從衣架上拉下來,往凌少牧的方向扔去。
「……唔該。」凌少牧接過外套,一邊穿一邊往外面跑,希望能夠追上已經跑不見的田一雄。
另一邊廂,田一雄成功在沒有迷失方向的情況下找到後台通往戶外的出口。甫踏出外頭,凜冽的冷空氣便撲臉而來,直接讓田一雄打了個哆嗦,也令發熱的頭腦逐漸冷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尷尬和懊悔,他後知後覺地抱頭。
痴線㗎田一雄!你頭先喺度噏乜吖!?你明明係打算同阿牧傾幾句然後如果可行的話就去表個白,而唔係喺度撩交嗌㗎大佬!天吖!今次冇喇!
在轉左往星光大道還是轉右前往碼頭這個選擇題上田一雄只用了三秒鐘便決定好方向,但沒走幾步後他已經後悔起來——鐘樓對出的那個露天廣場正是元宵綵燈會的舉辦地點。雖然是平日晚上,畢竟今天是元宵節的正日,還是有相當數目的情侶們正在方型水池前與那些巨型花燈打卡拍照甚至談心,田一雄可不想挑在這時候走過去被閃光彈閃得懷疑人生;至於旁邊的公眾碼頭,好幾位街頭演唱的歌手正在那兒自彈自唱,吸引不少途人駐足觀看表演並喝采鼓掌,看來也不是一個適合田一雄走過去思考人生的地方。
正因為這幾秒的遲疑,凌少牧已經來到戶外,在水池前找到正躊躇不前的田一雄,筆直地往他的方向走去。
「阿田!」凌少牧敏銳地看到田一雄的肩膀因為他的叫喚而明顯瑟縮一下。強行壓下自喉嚨泛起的苦澀,凌少牧在距離他幾步之外停下腳步。「……搞乜吖你?越叫越走。」
好嘢呀你個凌少牧,玩失蹤玩咗成個月,第一句同我講嘅嘢就係話返我轉頭?仲要企到冇雷公咁遠做乜啫!
一想起過去一個月發出的每條訊息到現在都還是孤伶伶地躺在聊天頁面裡,田一雄的委屈和怒氣值又開始唰唰地往上飆升,他回頭瞪著凌少牧,雙手緊緊攥著公事背包的背帶。
「我都想問你搞乜吖,不讀不回我咗成個幾月!小學雞玩冷戰呀而家?」
沒想到田一雄劈頭就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態度,凌少牧先是愕然地眨了眨眼睛,思忖半晌後才緩緩開口。
「……Toni唔係同你解釋過咩?我——」
「當自己係瘟疫吖嘛!驚我同你絕交吖嘛!咁你有冇問過我點諗先得㗎?」
「……」
又來了。
為什麼你總是要迫我面對我最不想面對的現實。先是和Darren的關係和性向問題,現在就是和你那即將崩塌的友情。
當初用友情關係偷了多少相處的時間,現在得一併還回去是不是?
「咁……咁你點諗呀?」調整好心情迎接最後的宣判,凌少牧垂下目光,無視瘋狂砰砰作響的心跳聲,等著田一雄的下一句話。
被凌少牧消極的態度氣到,田一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嘗試平靜心情,當然是失敗收場。
OK,他不管了。
「我無當過你係瘟疫!都無打算要同你絕交!我唔想當你係朋友!」
「……吓?」
頭兩句句子凌少牧都能理解——再一次感激阿田就是這麼善良的人,他沒打算絕交真的是自己的幸運——但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
田一雄似乎也發現自己口誤,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轉紅。
「……我、我係指……我唔想淨係同你只係朋友關係。」他支支吾吾地解釋著,「我……想同你喺埋一齊。」
被這句疑似表白的句子直接砸到腦袋完全停擺,凌少牧一臉不可置信地回望田一雄。
……幻聽?做夢?他剛剛聽到什麼來著?田一雄向他表白了?等等、田一雄這個傻瓜有意識到這是一句與表白無異的說話嗎?
把這次在眾目睽睽下向同性表白也算進去的話表白次數依然一隻手能數得完的田一雄大概是已經花光了這陣子累積下來的所有勇氣,臉頰紅通通像一顆新鮮蕃茄,只差沒有馬上原地挖洞往裡面鑽,避開那些杵在原地看好戲的人的目光。街頭歌手稍早之前已經換了一首較為抒情的歌,卻還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掃著結他和弦遲遲沒開始演唱,完全沒有幫忙轉移途人的注意力。
終於,凌少牧恢復說話的能力了,他難以言喻地望著田一雄,而這並不是後者所希望的一個反應。
「……你知唔知自己講緊乜呀,我同你——」
「我知呀!我知你淨係當我朋友吖嘛!」田一雄臉上的熱潮逐漸冷卻下來,身軀和聲音微微地顫抖著——這可不單純是冷冽海風吹來的緣故。眼眶開始發燙的青年咬了咬嘴唇,硬著頭皮繼續解釋。「但係……但係!我頭先睇表演時我一望住個角色就當咗佢係你,我唔想見到你孤伶伶一個,我想陪住你、我想日日都見到你——」
「——但我同你都係男人嚟㗎,你知唔知即係代表乜嘢吖?」好不容易才找到時機插嘴打斷田一雄的話,凌少牧乾巴巴地開口,被田一雄完全無視。
「你聽我講埋先得唔得啫凌少牧!無論係男定係女都唔重要呀,我就係鍾意你吖阿牧!」
如果剛剛那句「想同你喺埋一齊」還能當是誤會什麼的,這一趟的直球告白真的避無可避,完美地擊中凌少牧。看上去還是一臉平靜的凌少牧不得不偷偷地用指甲掐了一下掌心,確定這一切並不是在做夢:田一雄真的向他表白了。
「——我知我哋係冇可能㗎,但、但我點都想講——唔?!」
田一雄沒能繼續講下去。
凌少牧已經在眨眼之間收窄兩人的距離,並抬起右手繞過田一雄的脖子,直接按在他的後腦勺上固定他的姿勢,在田一雄來得及反應之前吻上前一秒還在喋喋不休想要繼續解釋下去的那張嘴。
其實再解釋下去有極大機會會淚腺失守的田一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前突然放大好幾倍的凌少牧的臉。只見凌少牧閉著眼睛,作為美男子必備的長長睫毛微微顫動,像一根羽毛般騷動著他的內心。
——等等、不對!現在可不是讚嘆凌少牧睫毛很長很濃密的時候!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他現在是被吻了嗎?凌少牧正在吻他?!什麼?!上一秒表白失敗下一秒就被表白的對象親吻到底是什麼意思?!
然而在田一雄能搞清楚情況之前他先發現自己即將缺氧,嘗試拍了拍凌少牧的手臂示意放開卻不被理會,情急之下終於把手抵上凌少牧的胸膛推開他,終於重獲呼吸新鮮空氣的自由。
望著田一雄大口大口吸著空氣之餘不忘用手指撫著自己被吻得通紅的嘴唇的有趣模樣,凌少牧忍不住好笑。
「冇人教過你kiss應該要點換氣㗎咩?」他問。
「咁、咁係你一嘢咀過嚟嚇親我吖嘛!」身為零接吻經驗的A0仔,田一雄不知道接吻換氣方法其實是一件非常平凡普通的事,只是他不甘被人家取笑經驗不足,決定否認到底,趁機轉換話題。「所、所以……咁、咁即係點吖?」
「嗯?」
「你話當我係朋友但又……錫我?我唔係幾明……?」田一雄疑惑地歪了歪頭。
凌少牧對此只是挑了挑眉,抬手輕輕拍了拍田一雄的頭,順便想要把田一雄那撮豎立在空氣中並隨風微微飄動的呆毛壓下來。
「乜你會同朋友kiss㗎咩?」
「梗係唔會啦!」田一雄幾乎是秒答,凌少牧也點頭同意他的看法。「咦?咁即係我哋唔係朋友?」
終於決定放棄與那撮頭髮搏鬥的凌少牧把目光從田一雄的頭頂移到他的臉上,嘴角噙著的微笑突然變得有點玩味。
「男朋友囉?」
在接下來的五秒鐘,凌少牧成功看到田一雄臉上的表情從愕然到恍然大悟到最後像少女般的羞赧。
看見向來大咧咧的青年居然會有這種表情的時候,快要被幸福淹沒的凌少牧又輕笑了一聲,朝田一雄伸出手。
「行啦。」
雖然不明所以,但田一雄還是乖乖地搭上剛交上的男朋友的手,任由他牽著離開水池範圍,往建築物方向走。
「我哋去邊呀?」
「返化妝間拎我個袋。」凌少牧回答。
「啊……係喎!你隻腳係咪整親——死喇,你頭先仲追出嚟,會唔會加多兩錢重㗎?Sorry呀!聽朝我請假陪你睇跌打!」
「冇嘢呀,只係少少腫。仲有你聽日係要返工㗎。」
「咁我朝早請半日假囉!男朋友陪男朋友去睇醫生好正常啫?總、總之我唔要嗰個Darren陪你去囉……」
「呷醋呀?」
「……冇吖!」
他們邊打鬧邊經過公眾碼頭,其中一位拿著結他演唱的街頭歌手正好掃著演唱歌曲的最後一組和弦,緩緩唱出最後一句英文歌詞:
「 So I sing this song only for you.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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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位香港人(尤其是有長輩在家的)對於農曆新年前後大概都會有同樣的一個小困擾:向來使用的新曆說法不知為什麼在臨近歲晚開始會放棄使用,轉而說起農曆的日期,比方說好好的「下星期三」、「X月X號」不說,偏要說什麼「年廿八」、「年初五」,非但把自己搞糊塗了,甚至在溝通上也會鬧出不少的笑話。
不過這個小困擾今年可以說是被完美解決,全因今年的二月一號巧合地是年初一,直接免去了大家需要在腦海自行換算新曆農曆的步驟。如此類推下去,二月十五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節,也是所謂的中國情人節。兩個情人節正好相距一天,市面上的氣氛比起往年更加熱鬧濃厚。
然而對於單身一族的田一雄來說,無論是中國情人節還是西方情人節都與他無關,他只記得二月十五號是凌少牧所屬的舞團這次公演的最終日。為了能夠準時入場,這位地產代理下午與客人看完幾個樓盤後眼見差不多要到下班時間,與其先回公司還鑰匙後再跟在中環一帶下班的人潮一起擠地鐵過海,倒不如直接跟Carmen姐說明情況,趁著下班人潮不太多的時候率先回到九龍這邊。
在附近商場的快餐店簡單快捷地吃過晚飯,田一雄現在就站在文化中心地面層的男廁鏡子前,嘗試把自己的頭髮弄得更加貼服一點。
「啊——!早知今朝就gel好呢執毛先啦!」
田一雄挪開壓在頭髮上的左手,挫敗地看見那撮頭髮依然頑強地以垂直七十度的反地心吸力狀態繼續豎立在空氣中。
要問為什麼平時不特別注重自己儀容的田一雄居然突然像個小女生般杵在廁所鏡子前整理儀容、嘗試把自己收拾得整潔一點,有一部分原因是與目前還圍在聳立於中庭位置的那塊演出宣傳橫幅前拍照的年輕男女有關。
因為距離入場尚有一段時間,連放在劇場入口處充當檢查站兼紀念品派發點的長桌上也空無一物更別說是人,田一雄無所事事又不想呆坐在一旁滑手機滑到入場,決定在大堂裡面隨便逛逛、看看其他節目的演出海報(儘管他知道自己完全不會看),直到他的身後經過幾位看上去還在唸大學的少年少女。
「呢度呀呢度呀!」儘管因為週遭寧靜的環境而稍微降低了自己的聲量,然而雀躍的表情和小跳步還是洩漏出他們滿滿的興奮。「哎呀!凌sir好型呀!」
看來應該是凌少牧舞班上的學生們開始在宣傳橫幅前咔嚓咔嚓的拍照留念,然後其中一個把手機相機換成自拍模式,說要自拍一張放上社交媒體,馬上招來大家的反彈。
「哇等等、冷靜啲,執返個樣先。」他們紛紛舉起手開始整理自己的髮型或者帽子。
「同個牌影相啫又唔係凌sir本人,平時都跳到身水身汗頭髮濕哂冇樣可言啦?」
「咁我哋而家係嚟捧凌sir場唔係上堂吖嘛,梗係要執返靚自己先啦!」最後一個女孩也把自己的髮型整理完畢,這才對著手機鏡頭比了個V字手勢,等待同伴按下快門。
一直聽著他們對話的田一雄默默地拿起手機,透過螢幕的反射看了一眼自己的髮型,隨即決定衝去洗手間開始與那撮呆毛搏鬥直到開始入場。
負責處理前排觀眾入場安排的是田一雄在聖誕派對上見過面的那個行政新人。只見他帶著疑惑的目光盯了田一雄微濕的頭髮好一會兒,才把手上的場刊以及紀念門票遞給對方,並示意他進入大劇院後沿著走道一直往前走就可以找到自己的座位。
不得不說,雖然凌少牧那傢伙依舊不讀不回田一雄的所有訊息,為他預留的這張門票倒是相當的不錯:他坐的是前排第二列接近中間的位置,能夠清楚看到演員在舞台上的一舉一動。
田一雄確定好椅背編號跟自己門票上標明的一樣後便乖乖坐下來,他右手邊的座位已經坐著一名正低頭閱讀場刊的女子。
大概是感覺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女子把注意力從場刊上移開,迎上田一雄的目光。
換作是以前,田一雄可能會因為這一視線接觸的瞬間而心如鹿撞——畢竟這位女性長了一張可愛親切的圓臉,點上淡妝的五官深邃精緻,是那種縱使沒有田一雄喜歡的巨乳身材,光是臉龐也會讓男性不禁多看幾眼的鄰家妹妹類型——然而田一雄只是默默地朝這位接下來兩小時演出的鄰座頷首打招呼,隨即翻閱手上的場刊,努力惡補所有資訊以免因為自己那貧乏的舞蹈知識導致看不懂等下的演出。
就在田一雄專心看著印有凌少牧以及其他舞團成員照片的演員簡介那頁時,有個人影來到第一排座位前,輕輕打了一個響指引起圓臉女子的注意。
「Hey, finally!嗱,兩枝spray。」伴隨著拉開拉鍊的聲音,圓臉女子把兩瓶白色、類似噴劑的東西從背包裡拿出來,交到來者的手上。
「Thanks, babe,我會叫佢買返一打比你。」
「Never mind,屋企大把喇。」
由於演出還沒正式開始,又是觀眾入場尋找自己座位的時間,劇場內的所有燈光還處於最大的亮度,足夠讓田一雄從那頭招牌的藍髮認出來人是Antonia,後者也顯然注意到田一雄,愉快地朝他揮了揮手。
「嗨,阿田,你嚟咗喇!」雖然Antonia大半張臉被口罩遮去,田一雄還是能夠從她彎起的眼睛看出她的笑容。「完場後記得搵Jason帶你入後台吖,我哋慶功預埋你。」
「慶功宴有咩食呀?」
「唔知吖,可能食糖水啩。」
心情大好的Antonia朝圓臉女子拋去一個飛吻,熟門熟路地從通往後台的舞台側門離開,眨眼就不見了。
田一雄對於幾秒前發生的事反應不來,倒是圓臉女子率先轉頭望向他,微微一笑。
「原來你就係阿田吖,我有聽Tones同阿牧提過你,我叫Mavis,nice to meet you!」
*
《一念》所敘述的故事其實很簡單,而且老實說也滿老土的——別誤會,這並不是田一雄這樣覺得,而是編劇直接在印在場刊上的導讀序中的自嘲。
青梅竹馬與中途殺出的程咬金爭奪女主角從來都是有愛情元素的創作骨幹之一,唯一的差別就是男主角到底是青梅竹馬那個角色還是中途介入原有男女關係的角色取決於各作品的女主角最終的選擇。
在《一念》一劇裡,女主角的選擇是在成長路上一直默默支持她的青梅竹馬,於是性格孤僻偏執、同為男女主角好友的男配角因為愛不得而被怨恨嫉妒支配扭曲內心,最終墮落成魔,陷入瘋癲狀態,最終自行了斷——以同類型的作品來說,這是一個相較殘酷、不像童話一般圓滿的故事。
在沒有大量對白、只用舞蹈表現的情況下敘述這樣一個可以說是非常老套的故事,卻還是能夠令所有觀眾全心全意投入欣賞演出之中,這正是自《一念》上星期開始公演以來被各方面包括專業、非專業人士稱讚的地方。
當中飾演男配角阿朗並兼任全劇編舞的凌少牧絕對功不可沒。
第一幕初出場時他明明只是與其他群眾演員一樣穿著樸素的全白戲服、跳著一樣的群舞,然而在舞台的燈光效果以及——田一雄的自帶濾鏡下,竟有種凌少牧在閃閃發光的錯覺。
隨著劇情的推進,阿朗的氣場已經從甫出場時的無害溫和、充滿鄰家少年感開始變得尖銳和陰晴不定。而當男配角與女主角一起跳的那支舞完結後,女主角的拒愛即將會把劇情推到第一個高潮——男配角終於抵擋不了心魔的誘惑,一步一步墮落成魔。
畢竟這是劇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情節,男配角有一段長達十分鐘的獨舞表演,表達出因為求愛失敗的失望傷心,逐漸化成對男女主角甚至命運的怨懟、與良知作最後的善惡拉扯、掙扎,結果還是輸給心魔的心路歷程,而這段舞蹈亦即是當初Darren要凌少牧不斷修改、編排了好幾個版本的地方。
由於聖誕過後他都沒有上過舞團工作室看大家的綵排,田一雄對於這段獨舞的最後印象就是已經改到第三個版本,現在正式演出採用的到底是第幾個版本他完全不清楚——反正憑他這個舞蹈門外漢也看不出來。
舞台的其他燈光全數熄滅,只剩下唯一一盞聚光燈打在坐在舞台正中間的凌少牧身上,帶點清冷、落寞音色的鋼琴伴奏聲響起,揭開了他獨舞表演的序幕。
當弦樂器加入鋼琴聲作和奏的時候,身穿黑衣的舞蹈員也拉著一條又一條代表心魔來襲的長長黑紗從舞台左右步出,開始圍在身穿白衣的凌少牧四周起舞,黑紗時而纏上凌少牧的軀體,時而因為阿朗的「反抗」而稍微退縮回去,再伺候而動。
音樂節奏愈趨急促怪誕,凌少牧的舞蹈動作幅度也變得愈來愈大,一方面是因為已經有一半的黑紗纏上他的手腳形成掣肘,他必須花更多的力氣才能完成舞步,另一方面也是符合劇情描述的「奮力與自己的陰暗面戰鬥」。
最後的最後,與地獄僅是一步之遙的男配角直直地向前方的虛空伸出手,作出終極的無用掙扎。可惜的是,孤獨的阿朗始終沒能等到任何人的援手、把他從絕望的邊緣拉回來。最後一塊黑紗纏上凌少牧的手腕,並遮去了他的臉,阻隔了觀眾的視線。
整個人已被重重黑紗包裹的舞者發出一聲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絕望叫喊,響徹整個劇院,音樂在這時候戛然而止,聚光燈亦同時熄滅。
在座觀眾被這段極具爆發力和感染力的舞蹈表演震撼得屏住氣息,甚至有觀眾因為太過投入劇情、惋惜男配角的自甘墮落而禁不住小聲地說了句「唔好呀!」。
田一雄自然也不例外。
由於他的座位就在第二排,他比任何人都能把台上舞者看得更加清楚。
要不是還有僅餘的意識到自己不過正在觀看一場演出、那是名為林思朗的角色而不是凌少牧本人,田一雄真的有一秒想要衝到台上,握上凌少牧朝觀眾席伸出求援的那隻手。
就算無法把他從絕望的深淵裡拯救出來也無妨,就讓他與之一同墮入那個阿鼻地獄吧。
與凌少牧已經一個月沒有見上一面,終於在今天看到本人,雖然沒能對上視線更沒說上一句話,但從他出場那刻開始,田一雄的視線已經直直地黏在他身上,生怕一旦移開目光,這傢伙又會消失不見。
如果可以的話,田一雄甚至想要一直看著他。
他想要看到凌少牧料理晚餐時那認真的背影;
他想要看到凌少牧在聽見自己稱讚食物很好吃時那個綻開的笑容;
他想要看到凌少牧跳舞時那專注的表情以及散發著自信的一舉手一投足;
他想要看到凌少牧那即使在聽自己說無聊廢話也會專心聆聽並給予反應的態度。
吖救命、搞唔掂喇。
一直累積下來的情感在今晚看見凌少牧這傢伙那一刻終於按捺不住,像一個巨浪般朝田一雄襲來,繼而把這個想在洶湧的潮水中努力游動以免滅頂的青年進一步拖進那個名為思念的漩渦裡。
遲鈍如田一雄終於確認了一件事:他真的喜歡上凌少牧了。
低沉的鼓聲倏地響起,把還沉浸在剛才表演的觀眾嚇了一跳。舞台的燈光換成詭異的紫色,聚焦在正中央的那團黑紗上。只見那團黑紗隨著鼓聲節奏微微顫動,最終被人從內撕開一個缺口。
在燈光熄滅的空檔已然把身上戲服換成全黑、代表與心魔融為一體的阿朗破繭而出,方才鄰家男孩的溫和氣場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狂氣,成魔的他臉上慢慢綻開一個獰笑,宣佈他的復仇開始。
當然,邪始終不能勝正,醜陋的憎恨永遠敵不過純潔的愛。男女主角經歷眾多劫難後感情更加深厚,也發現了始作俑者竟是曾經的同伴。
一身黑衣的男配角在其他舞者的簇擁下現身(田一雄討厭這段劇情——講真,點解要有呢段同成班女仔dancer跳貼身舞嘅劇情?!喂、凌少牧!你個衰人駛唔駛攬到個dancer咁實!),開始和男主角作最終決戰。這段劇情他們以雙人舞的方式演繹,凌少牧與飾演男主角的舞者本就是好友,自然在這兒表現出極出色的默契,看得觀眾們非常投入。終於,被迫入絕路的男配角站在幕後人員為了這一幕而搭起的架子上,隨著激昂的音樂起舞,跳起最後的一支舞。
接近結束之際,早已失去所有的男配角轉頭向心愛的女子與曾經的好友悽然一笑,隨即決絕地一躍而下結束自己的性命,消失於大家的視線中。這個舉動除了令男女主角發出驚叫外,也惹來台下觀眾的嘩然。
明知舞團一定有做好所有的安全措施、架子下面不僅有好幾位工作人員負責接應,還有厚厚的安全墊以防萬一,田一雄還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雖然故事和人物純屬虛構,但台前幕後若果把劇本和角色處理得好的話,角色的一舉一動還是能牽動到觀眾的情緒,甚至能從中找到飾演者本人的影子——反過來說,正因為舞者本人的性格才更能把角色演繹得栩栩如生。
凌少牧的決絕程度,雖然沒到像林思朗那會為求而不得的愛情而走上不歸路的誇張,恐怕也離之不遠,因為田一雄在過去一個月已經深深體會到。
怕與田一雄下次見面交談便是友誼終結之時,居然狠心到一個月不讀不回他的訊息,連說好的門票也要朋友幫忙轉交。一想起Antonia說過凌少牧把自己當成瘟疫,田一雄不禁好奇起凌少牧到底是在愛情路上受過多少的挫折甚至是歧視才會有這種自輕的心態,難受的心情充斥著他的胸膛。其實不止田一雄一個被劇情左右了情緒,劇場到處都傳來抽鼻子或是拿紙巾的聲音。
凌少牧的戲份已經結束,劇情亦步入尾聲,在最後一場群舞之中迎來完結。在全場如雷的掌聲下,所有參與演出的演員在舞台上一字排開,深深地向所有觀眾鞠躬、感激他們的支持。因為今晚的演出同時也是最終場的關係,演員決定邀請台下的觀眾一同參與大合照的拍攝,拍了好幾張後才依依不捨地回到後台去,大劇院的燈光也重新亮起,指示觀眾陸續散場。
Jason拿著兩張通行證不知從哪竄出來,招手要田一雄和Mavis過來與他會合。兩人收拾好自己的個人物品便離開座位——田一雄意外地發現Mavis看上去像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實際上居然跟自己差不多高,果真是人不可以貌相。
Jason推開通往後台的那扇門,領著兩人越過東奔西跑在收拾物品的幕後人員,忍不住表示歉意。
「後台而家好混亂,所以我帶咗你哋入去化妝間先,反正佢哋兩個都喺入面。」
「佢哋兩個」指的當然是凌少牧和Antonia。然而距離化妝室尚有一小段路程,Jason就被其他人叫住。
「——Jason大佬,終於搵到你喇!你去咗邊呀?架貨van嚟到喇!」年輕的行政助理一看見Jason彷彿見到救星似的,一手抓過他的手臂,一副要把他拖走的氣勢。
「喂喂喂等等等等等——吖!總之化妝間就喺前面你哋直接入去得㗎喇——」只來得及留下最後一句指示,Jason下秒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拖走了。
目送Jason離開後,田一雄和Mavis繼續往前走,終於到達化妝間的門前,只見裡面大部分的演員早已經換下戲服,不是正忙著卸妝便是梳頭整理髮型,服妝化相關人員則是收拾用具或器材,不時快速地來回走動,混亂的情況只是比起外面的走廊稍微好一點。
個子高高的Mavis很快便找到Antonia那蹲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裡與攝影師整理器材的身影。她正要往女友的方向走,卻因為化妝間的另一邊傳來一陣小騷動而分心。
騷動的來源正好是田一雄目前最想見到以及最不想見到的人。
凌少牧已經把身上那套全黑的戲服換下來,穿回平時愛穿的寬鬆T恤和長褲,也把臉上的妝容卸得七七八八,目前就坐在化妝間裡其中一張椅子上。而Darren則單膝跪在他面前,一手握住凌少牧的右腳踝,另一手則是拿著開場前Mavis交到Antonia手上的那瓶止痛噴劑,往對方那微微紅腫的腳背上不斷噴灑著冰涼的霧氣,直把凌少牧冷得嘶嘶叫,擱在椅子邊緣的手緊握成拳。
「好乸?」
「唔係呀,少少凍啫。」
聽見凌少牧的回答,Darren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把對方的腳放回地上的動作倒是十分輕柔,與之前替田一雄治理傷口時簡直天壤之別——啊對了,畢竟是前男友嘛。
一想到這兒,田一雄不爽地冷哼一聲,原先因為看到凌少牧而喜悅的心情像過山車般開始急速走下坡。然而不論是正忙著爭論的兩位還是其他人也完全沒注意到化妝間門前站了兩位觀眾。
「凍咪啱囉,你隻腳腫緊㗎嘛?總之一陣返到屋企沖完涼早啲休息,然後聽朝我車你去灣仔睇跌打。你呢個禮拜都唔駛教舞嘛?」
「……吓、都係少少腫啫,休息返幾日咪得囉,唔駛去到睇跌打嘅地步喎。」
「咁你都要敷藥消腫㗎大佬,你唔好同我講你淨係打算噴埋呢兩枝止痛噴霧就算呀?」
凌少牧不吭一聲的反應間接承認Darren猜的沒錯。眼見副總監大人臉色不善一副要教訓他的神情,自知理虧的凌少牧抬眸想要尋找任何可以轉移大家視線的話題,終於注意到杵在門前的田一雄以及往Antonia走去的Mavis。
「……阿田?」
被凌少牧這樣一喊,在場人士的目光齊齊地刷向門口方向。
心情本就不太好,還成為大家的視線集中點,田一雄感覺到體內的怒氣值也上升不止一點,再加上Darren這時候慣性地托了托眼鏡,儘管他的臉上表情欠奉,但田一雄就是知道那道視線是什麼意思——又係你條友喺度嚟阻住個地球轉——一股怒火直沖上頭頂。
「唔好意思喎,阻住你哋。」田一雄撇下這句充滿諷刺意思的話後也不待大家反應如何,轉身就走。
「……吓、喂——阿田!」完全不知對方在鬧哪齣、但是怒氣明顯是沖他而來的凌少牧一臉疑惑,顧不得自己腳背上的止痛噴霧還沒乾透就抓起襪子和鞋子往自己腳上套,然後站起身一副想要衝出去追人的模樣,卻被Darren一手抓住不讓他離開,這個舉動立刻讓凌少牧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回頭望向Darren。「點呀又——」
「我係想叫你著返件外套先再追出去,出面得個十一度咋!」
站在衣帽架附近的團員馬上從中找出凌少牧的外套,快速地把它從衣架上拉下來,往凌少牧的方向扔去。
「……唔該。」凌少牧接過外套,一邊穿一邊往外面跑,希望能夠追上已經跑不見的田一雄。
另一邊廂,田一雄成功在沒有迷失方向的情況下找到後台通往戶外的出口。甫踏出外頭,凜冽的冷空氣便撲臉而來,直接讓田一雄打了個哆嗦,也令發熱的頭腦逐漸冷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尷尬和懊悔,他後知後覺地抱頭。
痴線㗎田一雄!你頭先喺度噏乜吖!?你明明係打算同阿牧傾幾句然後如果可行的話就去表個白,而唔係喺度撩交嗌㗎大佬!天吖!今次冇喇!
在轉左往星光大道還是轉右前往碼頭這個選擇題上田一雄只用了三秒鐘便決定好方向,但沒走幾步後他已經後悔起來——鐘樓對出的那個露天廣場正是元宵綵燈會的舉辦地點。雖然是平日晚上,畢竟今天是元宵節的正日,還是有相當數目的情侶們正在方型水池前與那些巨型花燈打卡拍照甚至談心,田一雄可不想挑在這時候走過去被閃光彈閃得懷疑人生;至於旁邊的公眾碼頭,好幾位街頭演唱的歌手正在那兒自彈自唱,吸引不少途人駐足觀看表演並喝采鼓掌,看來也不是一個適合田一雄走過去思考人生的地方。
正因為這幾秒的遲疑,凌少牧已經來到戶外,在水池前找到正躊躇不前的田一雄,筆直地往他的方向走去。
「阿田!」凌少牧敏銳地看到田一雄的肩膀因為他的叫喚而明顯瑟縮一下。強行壓下自喉嚨泛起的苦澀,凌少牧在距離他幾步之外停下腳步。「……搞乜吖你?越叫越走。」
好嘢呀你個凌少牧,玩失蹤玩咗成個月,第一句同我講嘅嘢就係話返我轉頭?仲要企到冇雷公咁遠做乜啫!
一想起過去一個月發出的每條訊息到現在都還是孤伶伶地躺在聊天頁面裡,田一雄的委屈和怒氣值又開始唰唰地往上飆升,他回頭瞪著凌少牧,雙手緊緊攥著公事背包的背帶。
「我都想問你搞乜吖,不讀不回我咗成個幾月!小學雞玩冷戰呀而家?」
沒想到田一雄劈頭就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態度,凌少牧先是愕然地眨了眨眼睛,思忖半晌後才緩緩開口。
「……Toni唔係同你解釋過咩?我——」
「當自己係瘟疫吖嘛!驚我同你絕交吖嘛!咁你有冇問過我點諗先得㗎?」
「……」
又來了。
為什麼你總是要迫我面對我最不想面對的現實。先是和Darren的關係和性向問題,現在就是和你那即將崩塌的友情。
當初用友情關係偷了多少相處的時間,現在得一併還回去是不是?
「咁……咁你點諗呀?」調整好心情迎接最後的宣判,凌少牧垂下目光,無視瘋狂砰砰作響的心跳聲,等著田一雄的下一句話。
被凌少牧消極的態度氣到,田一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嘗試平靜心情,當然是失敗收場。
OK,他不管了。
「我無當過你係瘟疫!都無打算要同你絕交!我唔想當你係朋友!」
「……吓?」
頭兩句句子凌少牧都能理解——再一次感激阿田就是這麼善良的人,他沒打算絕交真的是自己的幸運——但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
田一雄似乎也發現自己口誤,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轉紅。
「……我、我係指……我唔想淨係同你只係朋友關係。」他支支吾吾地解釋著,「我……想同你喺埋一齊。」
被這句疑似表白的句子直接砸到腦袋完全停擺,凌少牧一臉不可置信地回望田一雄。
……幻聽?做夢?他剛剛聽到什麼來著?田一雄向他表白了?等等、田一雄這個傻瓜有意識到這是一句與表白無異的說話嗎?
把這次在眾目睽睽下向同性表白也算進去的話表白次數依然一隻手能數得完的田一雄大概是已經花光了這陣子累積下來的所有勇氣,臉頰紅通通像一顆新鮮蕃茄,只差沒有馬上原地挖洞往裡面鑽,避開那些杵在原地看好戲的人的目光。街頭歌手稍早之前已經換了一首較為抒情的歌,卻還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掃著結他和弦遲遲沒開始演唱,完全沒有幫忙轉移途人的注意力。
終於,凌少牧恢復說話的能力了,他難以言喻地望著田一雄,而這並不是後者所希望的一個反應。
「……你知唔知自己講緊乜呀,我同你——」
「我知呀!我知你淨係當我朋友吖嘛!」田一雄臉上的熱潮逐漸冷卻下來,身軀和聲音微微地顫抖著——這可不單純是冷冽海風吹來的緣故。眼眶開始發燙的青年咬了咬嘴唇,硬著頭皮繼續解釋。「但係……但係!我頭先睇表演時我一望住個角色就當咗佢係你,我唔想見到你孤伶伶一個,我想陪住你、我想日日都見到你——」
「——但我同你都係男人嚟㗎,你知唔知即係代表乜嘢吖?」好不容易才找到時機插嘴打斷田一雄的話,凌少牧乾巴巴地開口,被田一雄完全無視。
「你聽我講埋先得唔得啫凌少牧!無論係男定係女都唔重要呀,我就係鍾意你吖阿牧!」
如果剛剛那句「想同你喺埋一齊」還能當是誤會什麼的,這一趟的直球告白真的避無可避,完美地擊中凌少牧。看上去還是一臉平靜的凌少牧不得不偷偷地用指甲掐了一下掌心,確定這一切並不是在做夢:田一雄真的向他表白了。
「——我知我哋係冇可能㗎,但、但我點都想講——唔?!」
田一雄沒能繼續講下去。
凌少牧已經在眨眼之間收窄兩人的距離,並抬起右手繞過田一雄的脖子,直接按在他的後腦勺上固定他的姿勢,在田一雄來得及反應之前吻上前一秒還在喋喋不休想要繼續解釋下去的那張嘴。
其實再解釋下去有極大機會會淚腺失守的田一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前突然放大好幾倍的凌少牧的臉。只見凌少牧閉著眼睛,作為美男子必備的長長睫毛微微顫動,像一根羽毛般騷動著他的內心。
——等等、不對!現在可不是讚嘆凌少牧睫毛很長很濃密的時候!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他現在是被吻了嗎?凌少牧正在吻他?!什麼?!上一秒表白失敗下一秒就被表白的對象親吻到底是什麼意思?!
然而在田一雄能搞清楚情況之前他先發現自己即將缺氧,嘗試拍了拍凌少牧的手臂示意放開卻不被理會,情急之下終於把手抵上凌少牧的胸膛推開他,終於重獲呼吸新鮮空氣的自由。
望著田一雄大口大口吸著空氣之餘不忘用手指撫著自己被吻得通紅的嘴唇的有趣模樣,凌少牧忍不住好笑。
「冇人教過你kiss應該要點換氣㗎咩?」他問。
「咁、咁係你一嘢咀過嚟嚇親我吖嘛!」身為零接吻經驗的A0仔,田一雄不知道接吻換氣方法其實是一件非常平凡普通的事,只是他不甘被人家取笑經驗不足,決定否認到底,趁機轉換話題。「所、所以……咁、咁即係點吖?」
「嗯?」
「你話當我係朋友但又……錫我?我唔係幾明……?」田一雄疑惑地歪了歪頭。
凌少牧對此只是挑了挑眉,抬手輕輕拍了拍田一雄的頭,順便想要把田一雄那撮豎立在空氣中並隨風微微飄動的呆毛壓下來。
「乜你會同朋友kiss㗎咩?」
「梗係唔會啦!」田一雄幾乎是秒答,凌少牧也點頭同意他的看法。「咦?咁即係我哋唔係朋友?」
終於決定放棄與那撮頭髮搏鬥的凌少牧把目光從田一雄的頭頂移到他的臉上,嘴角噙著的微笑突然變得有點玩味。
「男朋友囉?」
在接下來的五秒鐘,凌少牧成功看到田一雄臉上的表情從愕然到恍然大悟到最後像少女般的羞赧。
看見向來大咧咧的青年居然會有這種表情的時候,快要被幸福淹沒的凌少牧又輕笑了一聲,朝田一雄伸出手。
「行啦。」
雖然不明所以,但田一雄還是乖乖地搭上剛交上的男朋友的手,任由他牽著離開水池範圍,往建築物方向走。
「我哋去邊呀?」
「返化妝間拎我個袋。」凌少牧回答。
「啊……係喎!你隻腳係咪整親——死喇,你頭先仲追出嚟,會唔會加多兩錢重㗎?Sorry呀!聽朝我請假陪你睇跌打!」
「冇嘢呀,只係少少腫。仲有你聽日係要返工㗎。」
「咁我朝早請半日假囉!男朋友陪男朋友去睇醫生好正常啫?總、總之我唔要嗰個Darren陪你去囉……」
「呷醋呀?」
「……冇吖!」
他們邊打鬧邊經過公眾碼頭,其中一位拿著結他演唱的街頭歌手正好掃著演唱歌曲的最後一組和弦,緩緩唱出最後一句英文歌詞:
「 So I sing this song only for you.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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