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家の秘密 - 公開ver. -
※『おっさんずラブ映画版 LOVE or DEAD』 - 牧春
※勉強算是電影情節補完part 5
※中文標題:牧家的秘密
※暫訂全篇放本子,此乃經刪減過的版本
饒是夫妻、親子、兄弟姐妹關係最好的家庭,成員中也總有一些不想被其他人知曉的秘密。
比如說,春田幸枝從來不跟春田創一談起那一年夜裡趁著兒子在樓上熟睡時,她目送那位當時的時間點已稱得上為前夫的男人最後一次離開這個家後她就坐在客廳哭了一整晚,卻在第二天兒子起來的時候綻開往常的笑容,催促著他快點吃完早餐上小學去。
但春田媽媽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兒子因為多喝了半杯牛奶,不到半夜就被尿意驅使下樓想要去洗手間,剛好聽見男人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才上小學的孩子對於分居、離婚沒有什麼概念,只知道這幾個月已經很少見面的父親要離開這個家,而且將會以那一天為界,從此不再出現在他和媽媽面前。
好奇心旺盛、每天都在上演十萬個為什麼劇場的孩子聽著母親的啜泣聲,暗自決定,唯獨在這件事上不作追問。
於是乎那一夜又成為了春田創一的一個小秘密。
至於,牧家的秘密?
牧家の秘密
1.
春田創一難得地在營業所的休息日出門一趟。
換作是以前,這個三十五歲又沒有交往對象的宅男一定是宅在家睡到快中午才起床、草草吃過速食食物權當早午餐後又躺在沙發上打一整個下午的電動,就這樣把休息日的時光虛耗掉。求婚成功與牧重新在一起至春田出發到上海前的短短一個月裡,兩人的確會在休息日出門去買東西(主要是春田到海外赴任時需要用到的日用品)。但自從牧調回總部後,總部和營業所的休息日並不一樣,而牧一個月前已經出發往新加坡赴任,春田既沒有出門的伙伴,也沒有出門探索食肆、小店之類等下次跟牧一起去約會的動力,便開始故態復萌,休息日不是宅在家無所事事便是為了進修考取資格證而溫習。
所以,這個休息日他居然會在中午前就出門,而且還不是街角那間便利店的幾分鐘距離,而是都心另一邊的日暮里!簡直是可以大肆宣揚的新鮮事來著。
拿著寫了幾間店鋪地址的小紙條,一邊與手機開著的地圖應用程式作比對,站在一家咖啡店露天茶座前快兩分鐘的春田終於發現自己迷失方向。
零方向感屬性正常運作中的春田搔著頭嘆了一口氣,打算隨便找個路人或是店家問路之際,坐在其中一張茶座的一對男女倒是先吸引他的注意——不,正確點來說吸引春田注意的原因是在女方身上。
還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便是聖誕節,東京的氣溫也隨著不斷來襲的寒流驟降。毛衣、大衣、圍巾等等禦寒衣物在這幾星期開始陸陸續續出場,取代了夏天的短褲和小背心,走在街上時也少了讓眼睛吃冰淇淋的機會(雖然看太久是可以構成犯罪)。
那位打扮時髦、還在上大學的年紀的女孩子穿著時下年輕女生流行的高領毛衣,頭上戴著一頂黑色貝雷帽,雖然把全身上下都包裹得密密實實,還是能夠從對方豐滿的上圍以及漂亮的臉龐兩者上得知她是童顏巨乳,也就是春田創一最喜歡的類型。
……雖然嚴格來說最後他是栽在童顏巨根手上,但、但他也還是喜歡童顏巨乳啊!怎樣!不行嗎!理想類型和現實類型可以並存的吧?喜歡的明星/二次元人物跟現實中的另一半是截然不同的大有人在!不對、反過來說,如果喜歡的明星/二次元人物跟現實中的另一半是同一類型的話才是令人羨慕的稀少!
咳,扯遠了。的確春田是被女方吸引到注意力,但原因並不是這個——那女孩子是牧空,也就是春田那位海外赴約中的丈夫的親妹。
由於小空的同伴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的男孩子,春田估計那是小空在大學的同學,或者……咦?!莫非是男朋友?!
儘管是牧的家人,春田也沒有突然打探起對方感情事的打算。而且對於牧的家人近況更新,春田大抵都是聽牧本人的轉述而已,比如說,某兄長對於單身的妹妹的抱怨。
春田記得那段對話發生在天氣晴朗的九月下旬,陣陣金木犀的香味飄來。全球變暖讓日本的夏天愈來愈長,接近中午時份的氣溫還是相當的熱。他和牧站在新家的露台上,趁著天朗氣清把洗好的衣物晾起來。
「她好好地交個男友不行嗎?真是煩人。」
因為沒有交往中的人所以小空假日的時候不是去當兼職便是跟朋友出門去玩,沒去打擾兄長的約會和新婚生活是好事,但因為太閒沒少來揶揄兄長或找碴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但是小空應該也蠻受歡迎吧?人又長得可愛,性格又開朗,而且……」身材也是熱血方剛的男孩們喜歡的類型。春田及時嚥下這句話,不過從牧危險地瞇起眼睛的反應來看,後者已經猜到春田原本想說的話是什麼。
「受歡迎是一回事,沒有交往的打算是另一回事。」牧接過春田遞來的衣物,把它們晾到洗衣繩上。「好不容易有交往的對象了,也交往得不長。我沒記錯的話,撇除高中那位,由她唸大學起沒一個男友能交往超過三個月的。距離上一個男友……已經快一年了吧?」
「會不會是小空的要求比較高?你看,有個能比較的範例什麼的……」春田把牧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對於這個範例人選滿意地點點頭,覺得自己說得非常有道理。
因為他家丈夫就是個人又帥、又溫柔、有時會流露符合年下人設的可愛、時尚觸覺很好、廚藝了得、家事萬能、工作能幹、情事出色,無論哪一方面都能夠給滿分的完美丈夫,而這位完美情人就是空的哥哥。
「不會,那傢伙不會拿我來當她擇偶條件。」只是牧卻持相反意見。「她每天都在嫌我煩,如果找一個跟我一樣的男朋友或是丈夫,豈不是要被煩一輩子了嗎?」
「那麼,你有什麼相熟的朋友或是後輩之類?要不隨便介紹給小空看看?」春田本來有想過自己的人際關係中有沒有適合介紹的人選,然而不論是同學還是同期都已經是三十多歲的大叔,想了想還是算了。
「那可不行,那傢伙的男朋友怎麼能隨便挑一個?如果我在新加坡時她突然帶了一個人回家嚷著要結婚我得馬上趕回來先看看那是個怎樣的人!」
「……」春田深深地看了一臉拒否的丈夫一眼,為了自己的腰著想而決定把「你就承認自己是個妹控吧牧凌太」的吐槽吞回肚子裡去。
回憶至此結束。春田不得不感嘆一下老天爺還是有好好聽來自兄長的祈願——不是有交到男朋友嘛!他忍住想要馬上傳訊息給牧通風報信的衝動——這種事情還是妹妹親口向哥哥報告更好——開始物色一位路人問路,那位原本在跟小空談話的男孩子突然「哈?!」了一聲,語氣和表情都不是一對甜蜜情侶聊天時應有的表現。
「你什麼意思?」也許是情緒上頭開始影響行為,年輕男性絲毫沒有壓低聲音或是把事情化淡的打算。再者,在公眾地方用這樣的恐劣態度對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自然引來其他食客的側目。
不過牧空自然不是省油的燈。面對暴怒的同伴她只是從容不迫地雙手抱胸,冷淡又帶著不耐煩的表情和塗著粉色口紅的嘴唇吐出的句子只是在幫忙煽火:「你明明就聽到我說的了,就是那樣的意思。」
撇開瞬間從腦海浮現的「那冷淡又不耐煩的表情跟她哥完全是同一個模裡刻出來兩人是親兄妹無誤」念頭,春田連同其他看戲的路人聽見小空的回應後不禁無聲地倒抽一口氣,立刻把注意力放到倏地站起身的年輕人身上。
「不行,我完全無法理解!」
「我也沒有期望你的腦子能理解……」繼續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發言,春田不禁內心為這位義妹捏了一把汗。在瞥見男性的右手突然有所動作之際,春田的身體已經先於腦袋而作出行動,在眾人驚訝的注視中及時抓住了男性的手臂,咖啡店員工在兩位大學生入座時奉上的白開水澆了男孩子一身。
由於男孩拿起杯子的目的本來就是想要把開水潑向小空作為報復,卻因為春田的突然介入而被打亂了用力的角度和拋物線,結果才反過來澆了自己一身,所以他現在只是自食其果,完全不值得可憐。
「喂,對他人還要是異性動粗,你也太差勁了吧?」春田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不止一度,一臉憤慨地瞪著這位說不過人就要動手動腳的年輕人。
年輕人的臉因為出糗而漲成豬肝色,仍然死撐罵道:「你誰啊?我跟她的事關你什麼事?」
「春、春田哥!」牧空還沒來得及反應同伴想要朝她潑水的舉動,又被突然出現的男人嚇得不輕。少女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位見義勇為的路人是認識的人,而且還要是春田創一。她衝口而出的驚呼馬上跟在場人士印證了自己和春田是相識關係。
「如你所見,我是小空認識的人。」春田朝空點點頭當作打招呼,後者立刻糾正一句「是兄長」以加強兩人的關係。
「哈?!有兄長來撐腰很了不起嗎?」年輕人一把甩開被春田箝制的手,「說到底還不是你突然提出分手!」
呃,等等,所以他是捲入了義妹和男朋友的分手修羅場了嗎?春田眨眨眼。
「稍等一下,我們從來沒有交往過好嗎?是你一直想約我出門,死纏不放,我才聽悠里建議答應你今天出來,一開始也已經事先聲明了只是以朋友身份和態度來赴約!」
喔,所以不是分手修羅場。春田呼了一口氣。
——不對,也不是什麼能鬆一口氣的場合!
不遠處的茶座突然傳來按捺不住的訕笑聲,似乎是那桌的客人聽完雙方說辭後忍不住恥笑起自作多情的年輕人來。
突然陷入羞恥play窘態的年輕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唇顫抖地大喝一聲「嗚哇哇哇!!!」便拿起背包便一溜煙跑走,留下春田以及一眾看戲的客人維持目瞪口呆的表情數秒。
唯一沒被眼前狀況驚得無法反應的牧空火速地騷動而向店員賠了不是,下秒便收拾好自己的小提包伸手拉走春田。
「欸?就、就這樣走嗎?」危機解除後那個帥氣的春田又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平時熟悉、平易近人的男人,空暗自感到一點點的可惜。
「沒關係,反正我們還沒下單,不用取消食物。」空回答道。
「……嗯?」春田歪頭認真地想了想,按照平時到外面用餐的流程應該是被招呼入座、瀏覽餐單牌、下單,最後是等待餐點到來前的閒話家常。所以敢情這兩位年輕人是直接跳過瀏覽餐牌和下單的步驟,一坐下來就開始對話嗎?!
空看了幾秒春田那因為在進行腦補和吐槽而不斷轉換表情的臉,噗地笑了出來。
「如果春田哥肯陪我去喝珍珠奶茶的話我就跟你說。」
「沒問題!」對於甜甜的東西春田一向不抗拒,倒不如說是喜歡。
「還要自拍十連!」
「完全沒問題喔?」
「再發給哥哥炫耀我和春田哥的偶遇!」
「最終目的是這樣嗎?!」
「當然啦,我就是要氣死他啊!」空笑嘻嘻地回答。
嗯哼,親兄妹的再次認證。
空帶著春田到附近的一家手搖店,以「剛才的謝禮」為由請客,付好錢後拿著飲品便開始解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剛才那男性是和空一起上第二學期的選修課的同學。據說從學期開始已經向小空展開進取的追求攻勢,屢敗屢戰地提出邀約。然而小空似乎對這位同學沒有太大的興趣,一直拒絕赴約,直到好友悠里建議要不就答應他一次,好好把話說明白,讓他徹底死心,才勉強答應了今天的約會。
「本來是打算一天結束後才好好跟他說明的,可是我已經受不了啦。我們剛剛看完電影出來,走到剛才那個咖啡店的路上一直在說不停,煩死了。明明跟我是同年的,行為舉止卻像個初中生似的……真的令人火大。」小空喝了一口珍珠奶茶,狠狠地咬碎嘴裡的一枚珍珠,發現身邊人異常的安靜,不禁停下抱怨歪頭窺看他的表情。「……春田哥?怎樣了?抱歉,還是我的話題太無聊了?」
「啊不不不,完全不無聊!只是發現原來你們兩兄妹都很討厭人說不停啊……」春田笑了笑,也喝了一大口甜膩的飲料。「啊~超好喝!」
空微蹙眉頭,慢慢停下咀嚼粉圓的動作。
「……欸、不是吧?」經常被兄長毒舌說腦袋空空的牧空承認她的智商就只是正常人的智商,而不像哥哥那種比較聰明的人,但這種簡單的事情還是能夠迅速地聯想起來。
「嗯?」春田正有樣學樣地用飲管吸了一枚粉圓在咀嚼,看上去跟在場的年輕人沒兩樣,誰也猜不出他是個快四十、已婚的男人。
「哥哥有這樣說過你嗎?」
春田的身影明顯地晃了一下。他尷尬地點點頭,慌慌忙忙地想要解釋。
「是、是這樣沒錯,不過我們那時在吵架所以……而且我也有回敬他幾句……!倒不如說是我先起的頭!」
「就是夏祭時的事吧?」
「……嗯。」
空徐徐地呼了一口氣,放下手搖塑料杯。她肯定要是哥哥現在人在日本,見面時一定要踢他一腳。
「不同我跟剛才的男生的情況,你們是在交往中的啊!這樣直接地說你,哥哥也太過分了吧?!」
「所以說,這不全然是你哥哥的錯!那時我剛從外地回來,發現很多東西都跟我去上海、香港前不同了,有點不安、還有更多的嫉妒……」
「我也沒說你完全沒錯喔,春田哥。你知道那晚哥哥回家後是什麼情況嗎?」
嚴格來說空也只是聽媽媽的轉述。只是在日期變更前,她和母親迎來了滿身酒氣的牧凌太歸來。雖然牧從祭典上回家後立刻更換西裝說要回公司,但那樣的狀態誰都知道根本沒可能處理到任何公事。實際上牧離家後只是回覆上司訊息表示真的無暇見面商討之後Genius7的方向、得到狸穴理解後便去便利店買了半打啤酒,找了附近的兒童遊樂場的長椅坐下來開始喝酒。
「唔、抱歉……」
「我才不是春田哥你道歉的對象吧!而且哥哥的話也太過火了,他有好好向你道歉了才跑去新加坡的嗎?」
「有的有的!我們當時有好好互相道歉、把所有不滿、怨言、擔心都說開了。」瞧見小空抬得老高的眉毛一副不信任自家老哥會好好道歉、把話說開來的樣子,春田點頭如搗蒜,一再保證,換來少女的冷哼一聲。
「戀愛真煩啊,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懶得去結識男友~」空眼角餘光掃過春田左手無名指上的銀光,又重新拿起奶茶開始咕嚕咕嚕地喝著。
「噢,是這樣的原因嗎?」
「什麼?」
「呃……你哥哥說你上大學後不是沒有男友就是交往時間都不長,所以他對此表達……關心?」春田及時把最後的兩個字更改成一個好一點的情感,因為總不能直接跟當事人坦白說那是抱怨吧?不過打從出生便認識她哥、知道他什麼樣性格的女孩馬上便知道這說話肯定經過春田潤飾過。
「絕對是抱怨吧?」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聽見對方不好意思地承認後兩人一同笑出來。「……也不全是這原因。」過了半晌,空幽幽地補上一句。
春田花了幾秒才理解到小空是在指嫌戀愛麻煩不是她保持單身的唯一原因。
「我在初中的時候就決定了,擇偶條件其中一點是對方對性少數眾群體沒有任何偏見。」空頓了一頓後又繼續說下去,「我不允許自己的另一半在跟我家人見面時因為偏見而說出的話和態度傷害到哥哥。」
她不像父親一樣是家庭棟樑的存在,足以讓哥哥視之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就該像這樣」的目標,縱使有挫折也咬著牙關挺起胸膛地成為現在遠赴海外的工作菁英;她也不像母親般多出幾十年的待人處事經驗,能夠一臉坦然地接納在這個家裡發生的每一件事,以獨特的方式鼓勵、支持兒子成為一個溫柔有禮的男性。
然而她只是個比牧凌太還要小六年的妹妹,人生經驗什麼完全欠奉。小時候遇到有小屁孩欺負還要哥哥為她出頭,剛上初中、加入棒球部當投手的孩子一邊數落著妹妹,牽著她的手卻強而有力,兩兄妹一同踏上回家的路。隨年漸長、終於理解到兄長不同之處的牧空開始絞盡腦汁,不斷思考如何成為兄長的後盾。
正好初中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三五知己特別喜歡聚在一起聊起戀愛的話題,例如有沒有對級上的任何一個異性有心動的感覺,或是交換一下大家的擇偶條件。
才十三、四歲的女孩子不外乎是那些條件:跟某某明星一樣帥氣、喜歡小動物、是某某運動學部的部員、會彈奏某種樂器。其中有位女同學想了想,又補上最後一句:「因為從小到大都是爺爺一個負責照顧我,所以將來的另一半也要對我爺爺好。不需要在金錢上有照顧,但至少跟我一起回家時要對爺爺友善。」
眾人聽完同學的條件,紛紛點頭同意。空也輕輕地「啊」一聲,默默地把剛才在腦海裡閃過的念頭加進自己的擇偶條件裡。
也許牧空無法讓將要踏入社會的兄長完全擋住世人向他投向的異樣目光以及冷嘲熱諷的態度,至少在她能力所及的範圍內,也要守護著她在世上唯一的兄長。
剛才那位男同學其實就是在以一種不以為然甚至令人反感的態度提及最近會上映的一套以性少數眾題材的電影,發言的最後一句便是「現在是怎麼了啊,沒其他題材可以用嗎?不是男男戀就是女女戀就是男穿女裝,真是噁心死了!」,直接掐斷了牧空最後一根理智線。
「但是非常可惜地,除了我高中時的男友外,在大學交往過的似乎還在中二期,思想幼稚之餘對於這事上是完全不合格。沒法子啦!我只好愉快地享受單身生活。」空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對不起啊春田哥,因為這樣哥哥有點兒被我們過保護吧?有時就像個死小孩一樣。」
「沒、沒有啦。」喂喂,說自家哥哥是個死小孩這樣好嗎?那麼比死小孩還年輕六歲的妹妹該怎麼稱呼?啊、在新加坡的丈夫大概開始瘋狂打噴嚏得令同事側目吧?春田哭笑不得地看著空,「不過每次聽見你和爸爸媽媽說起有關於凌太的事,我都能深深感受到你們一家的愛,真的很溫暖。」春田的眼角稍紅,大概是被感動了一把。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因為是一家人嘛!而且,春田哥也是我們家的一份子吧?你是我的第二個哥哥!」
「……也對呢。」聽見小空的話後紅暈開始從眼角伸延到整張臉龐上,春田靦腆一笑,無意識地撫著無名指的婚戒。小空二話不說地掏出手機點開相機程式,即使會有拍照快門聲響讓對方發現也得把這幕拍下來。
「欸?怎麼——」
「作為春田哥知道我單身的秘密的報酬?謝謝款待——!」小空愉快地喝光最後一口飲料。
2.
「叮噹——」摁下門鈴後他乖乖地站在門前,等候裡頭的人出來應門。
腳步聲從遠至近傳來,春田還聽見對方「來了來了」的聲音。下一秒,前門被人從裡頭拉開,牧媽媽認清來者後立刻堆上大大的笑容。
「啊啦啦啦、創一先生!歡迎!快進來吧!」
「日安!打擾了。這是一點心意。」春田規規矩矩地把裝著拌手禮的紙袋遞給人生中第二位母親的存在,把脫下的鞋子整整齊齊地擺好放在玄關前。
「謝謝你!而且完全沒打擾,是我硬要空叫你來吃飯的,倒不如說我還得感謝你難得休息日也來一趟。」牧志乃開心地推著兒婿的後背要他快點經過走廊踏入客飯廳。「不過空應該有通知你了吧?她突然有事要回大學一趟,可能要三時之後才回家。」
繼上次休息日春田難得地跑去日暮里一趟後,這星期的休息日春田也出門去了,目的地是牧的老家。在上次日暮里巧遇小空順便還英雄救美了一回之後兩人便互相交換了聯絡方式(空千叮萬囑地表示不要把交換聯絡方式這事告訴哥哥),第二天晚上小空便傳來訊息,說是母親知道咖啡店修羅場的事情後要謝謝那天春田的幫忙,下個休息日能不能賞面過來吃一頓晚飯。
「嗯,她有通知我。不過我已經出門了、休息日本來也沒什麼地方會去,所以還是按照原先約好的時間來了,這麼早過來打擾媽媽您真是抱歉。」
「哈哈哈,道歉的點在哪兒啦,我完全沒問題喔?正好我打算烘焙杯子蛋糕,你來幫我一下可以嗎?」志乃把拌手禮放好,順便倒了一杯茶給春田。後者也注意到料理台上放了一些剛拿出來的烘焙材料以及春田無法辨識其用途的一堆烘焙工具。
「是!要是我能幫得上忙而您又敢讓我幫忙的話!」春田還是對自己的料理天份很有信心的,從否定層面來說,尤其是不曾接觸過的烘焙。
志乃輕笑出聲,再三保證一定能成功,示意春田去把雙手洗乾淨後便開始共同作業。
材料份量以及步驟自然是母親負責把關,春田主要是負責勞動力付出,把所有材料都好好拌勻,把半成品平均倒進紙模裡,最後放進已經預熱好的烤箱開始烤。因為第一次烤二十五分鐘後還要改變烤箱溫度進行第二、第三次的再烤步驟,牧媽媽決定把握時間先把不需要的器具洗乾淨,春田也幫忙擦好骯髒的餐桌,兩人這才坐下來,好好地呷了一口熱茶。
「很開心,我從來沒想過居然有一天可以在家裡和凌太的另一半一起做料理!謝謝你,創一先生。」
「是、是嗎?可是我也沒有幫上很多忙啦……」在牧媽媽全程監督下,春田只是按照她的意思什麼時候加入什麼材料拌勻,還好沒有把蛋糕糊弄成一團糟。與廚藝天分絕緣的腦袋最多只是勉強記住了如何把蛋清和蛋黃分離的方法。
「即使是凌太,我也很少和他一起烘焙。」
雖然烘焙不分男女,國外很多有名的糕點師也是男性,牧家長子精通各種家常料理,唯獨是對於烘焙的興趣不大,更多時候是牧家母女一同享受烘焙時光。聽牧媽媽說,基本的海綿蛋糕、戚風蛋糕、鬆餅之類的入門級別食譜她的確是有傳授給兒子,但除了家庭成員生日、父母結婚紀念日之類他會幫忙當一下打手外,並不會因為閒來沒事就主動製作。
「不過凌太本身也不太喜歡吃甜食嘛。」就春田觀察所得,牧確實不曾製作過糕點之類,家裡也沒有烘焙工具。但硬要說他們從一開始的分享房間到婚後同住的同居時間實際上是連半年也沒有,再加上各自的休息日通常都不會重疊,春田的觀察也不能算是準確,唯一能夠肯定的倒是自家丈夫並不太喜歡甜食。
「嗯,雖然是這樣沒錯。」媽媽放下茶杯,微微瞇起眼睛。「但是即使只是幻想,也希望能有一次在那孩子生日的時候,能夠和他珍視的另一半一起為他製作生日蛋糕,一家人一同在餐桌前為他慶祝生日。」
「那麼明年!如果明年凌太從新加坡回來了、可以在日本一起過生日的話,我們來為他辦個生日會吧!我會加油努力為他製作出一個蛋糕的!」春田雙手握拳,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啊對了,果凍也能自己弄的嗎?凌太喜歡吃蜜柑果凍,如果可以弄一個一人食用的蛋糕的大小有沒有可能?」他歪著頭開始比劃一個比起正常果凍都要大的圓形,牧媽媽再也忍不住,噗地笑了出聲。
「噗哈哈哈——抱歉。」母親趕忙掩嘴輕笑,「果凍在家也可以自己做的,不用擔心。你有多大的容器、放進相應份量的材料就能弄出來。」
「太好了——!凌太還有什麼特別喜歡吃的食物呢?我在這一年必須把它們都學會……咦?媽媽?怎麼了?!」聽見對方表示沒問題的時候春田瞬間便綻開一個猶如太陽般的笑容開始數著丈夫其他喜歡的食物,回頭卻瞥見牧母眼角凝聚了點點淚光。
「啊抱歉抱歉,讓創一先生你見笑了……」志乃拿著手帕稍微按了按眼角,「自己的幻想可以實現有點太過開心……真的謝謝你,創一先生,讓那孩子在往後的路上有你作伴。」
「不,這句話該我跟他說才對。」
「我呢,最初的時候是抱著那孩子將來的路一定很難走的想法才決定教會他一切。」
「……嗯?」
「凌太應該有跟你提過吧?在他還小的時候我就開始把做料理、家務的方法逐點逐點教會他。」
「嗯、有說過。有時媽媽你不在家他會負責晚餐。」
瞧見春田有點好奇的樣子,牧媽媽像是懷緬過去似的放遠目光,又呷了一口熱茶。
「說起來一切也是從這兒開始的……」
志乃還記得那天也是個陽光普照的週末下午。丈夫出門跟朋友打球去、小女兒回學校參加興趣班,兒子午前已經出門赴約,說是跟班上一位女同學去水族館玩。被告知日程時志乃忍不住逗弄兒子「又是約會啊~」,原本以為能收穫一個害羞臉紅的可愛孩子,怎料凌太只是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沒有任何反應便終結這個話題回自己房間去。不過本來就文靜乖巧的孩子升上中學、進入青春期後愈加沈默寡言,志乃也沒有太把兒子這個態度放在心上,今早出門前還是笑著目送孩子離開,加上一句「要跟同學玩得盡興喔!」。
她不曾想過這事是最後的契機,也沒料到就是這一天,牧家將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丈夫除外,他一直到兒子帶著創一先生來訪那天才被打開新世界大門)。
志乃不出門或是去打散工時喜歡耗上一個下午的時間好好閱讀之前在書店買回來的小說或是各種感興趣的讀物,今天也不例外。
正為劇情而著迷,玄關那邊突然傳來拉門聲。志乃詫異地抬頭瞥了一眼客廳牆上掛著的壁鐘,還沒到小空上完興趣班回家或是丈夫回來的時間呢?她放下書本快步來到門廊,正好見到換好室內拖鞋後在原地發呆的兒子。
「啊啦,歡迎回來!這麼早就回來了嗎?沒有跟同學再逛一會兒、吃完下午茶才回來嗎?」
「嗯……我回來了。」少年因為母親搭話才如夢初醒地作出回應。志乃皺著眉頭,打量著明顯不妥的兒子。
「凌太,發生什麼事了?」
牧家親子關係向來不俗。雖然爸爸平日要上班,週末時如果沒有跟朋友有約他非常樂意留在家中與家人共聚天倫。兒子對棒球展現興趣和天份後兩父子沒少在後園玩拋接球,有時也會教導孩子們有關打理後園植物的知識。安靜內向的兒子儘管不擅表達自己的內心感受,面對溫柔穩重的媽媽多少也能夠坦白,小至想去寵物店看看小動物、大至下場比賽無法當首發成員而感到不甘心等都會說出來。
志乃不喜歡用威迫的手段來要兒子說實話,在教育上從來都是以懷柔的手段教會他是非對錯、人生道理,如果兒子不肯說她也沒輒。
十四歲的孩子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然後抿嘴。知道那是兒子抗拒的小動作,志乃嘆了一口氣。
「好吧,如果你不想跟媽媽說的話也——」
「我……不正常。」
孩子的聲量小得志乃差點錯過那句話。
「嗯?不正常?什麼意思?身體哪兒不舒服?」
孩子敏感地縮著肩膀,一副閉嘴不想談的樣子。志乃心中的疑惑愈來愈大。
「凌太,坐下來跟媽媽說說可以嗎?」志乃嘗試把手放到兒子的背上,輕輕拍了拍少年人還沒發育完成而顯得單薄的背部。「媽媽絕對會好好聽你說的。」
讓兒子來到餐桌前坐好,志乃在他面前放下一杯冰涼的麥茶,有耐性地等著他的開口。
他說,對於今天一起外出遊玩的女同學完全沒有戀愛感覺,而且已經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不是當母親的自誇,她家兒子的確是位小帥哥,又是棒球部的首席投手,成績還是名列前茅,很受女同學歡迎。以群體為由一起外出遊玩、最後其他人特地把空間留給凌太和對其有好感的女同學獨處是常有的事,有些比較大膽的女孩子決定不借朋友力量、單獨邀約也不是第一次。待人溫柔的孩子不會拒絕同學的邀請,但出門遊玩一次後總是沒有了下文。志乃總是沒能等到一天放學兒子帶著一個可愛的女同學回家一起寫作業、玩遊戲。
「沒有戀愛感覺是因為凌太你還沒遇到真正喜歡的女孩子吧?這樣不算不正常啊?」志乃本來想這樣開解兒子,卻被他下一句否定的內容嚇了一跳。
「有的,戀愛的感覺。」
聽著兒子表示自己有經歷過戀愛的感覺並開始形容起那位為他帶來這樣感覺的對象時,志乃卻完全沒有想要感嘆「兒子終於到了談戀愛的年紀」的心情。
原因只有一個。
從頭到尾,凌太使用的代名詞都是「他」而不是「她」。而且明明是在說自己喜歡的人,表情應該是幸福得閃閃發光,眼前的孩子卻像要哭出來似的。
不過該問的問題終究是要問出口的。
「那位小石川前輩……是男孩子?」
母親投出的直球直接把孩子嘗試堅守卻已經岌岌可危的防線擊潰。
牧凌太帶著絕望的神情閉上雙眼,微微頷首,不待母親的回應便痛苦地低下頭,再也控制不住決堤邊緣的淚腺,開始抽抽答答地落淚。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變得這樣不正常……明明對豪、阿東他們還是抱有純粹友情……可是一旦遇到小石川前輩——!我一直嘗試各種方法希望自己可以回復正常,多跟女同學相處,可是還是沒有辦法……嗚……」
從兒子點頭承認戀愛對象是同性那刻起志乃的腦袋就像被人突然用攪拌棒開始把烘焙材料拌勻般,所有的情緒和想法混和在一起,混亂得無法思考。
說到底志乃對於同性戀、甚至跨性別、變性人之類沒有意見,一來她身邊並沒有這些少數眾人士,但她從來沒有想過第一個認識的人會是自己的兒子。
然後,明天、不對,等下出門去超市買晚餐用到的食材時是不是該去書店看看有沒有相關的書籍可以惡補一下知識?也許互聯網上也有這方面的資料可以找找看。
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她和丈夫的教育是哪兒出問題了呢?為什麼自己的孩子發現喜歡同性後要一個勁兒地道歉、說自己不正常呢?明明能夠喜歡上一個人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雖然連自己也覺得重點錯,但志乃還是決定要先糾正兒子這個錯處。
「凌太,把頭抬起來!」志乃語氣稍微加重,以為媽媽要責怪的凌太顫顫巍巍地抬起頭來,露出已經哭得通紅的眼睛和鼻頭。「給我好好聽著喔,『喜歡』這件事本來就很正常,沒有說你喜歡上另一個性別就代表不正常!」
「……欸?」哭過了的嗓音十分沙啞,但足夠傳達了少年愕然的反應。
志乃從餐椅站起,繞過餐桌走到兒子身邊,二話不說便把反應不來的孩子抱緊。
「所以,凌太你不准覺得自己不正常。無論你喜歡男生還是女生,你也是我的兒子!」
「媽、媽媽……」
「而且該道歉的是媽媽才對,一直都不知道凌太為了這件事而痛苦、苦惱著。謝謝你肯跟我說這件事。」志乃說到這兒時也忍不住哽咽,輕輕撫著兒子的頭。少年從喉嚨裡發出一聲飲泣,如溺水的人終於抓到求生浮木似的,開始放任自己繼續在母親的懷裡哭出來。
「——我回來啦~」玄關那邊再次傳來稚氣的聲音。上完興趣班回來的空出現在門廊通往飯廳的門前。她歪著頭,有點搞不懂飯廳的情況。她只知道一件事。「——哇,哥哥很狡猾啊!我也想要媽媽的擁抱!」她扔下袋子,像小炮彈般衝到母親和兄長旁邊伸手討抱,作為回應,當兄長的空出一隻手,象徵式地摟著妹妹的肩膀。
「哥哥是愛哭鬼~」還沒到為戀愛苦惱的年紀,空毫不留情地恥笑起哭得眼睛快要腫起來的哥哥。
「……你煩死了。」凌太啞聲地嗆回去。
「——空也是,無論將來喜歡上男孩子還是女孩子,也是媽媽最愛的空,知道嗎?」
「嗯!」
確認凌太的情緒稍微穩定下來後,志乃便按照原先的計劃離家去買晚餐用的食材,順便前往車站附近的一間大型書店,找到她想要買的參考書籍。
按照牧家父子的良好關係來看,雖然應該不致於會有被趕出門之類的極端(卻也是常有)事情發生,母子還是同意先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爸爸。吃過晚飯後丈夫在客廳和兒子一同看棒球賽事的直播,志乃則回到房間開始翻閱下午買回來的書本。
《目前世上承認同性婚姻只有三個國家,分別為荷蘭、比利時以及西班牙。包括日本在內的其他亞洲國家因為傳統文化所限,距離同性婚姻受承認還有很長的路走。》
《由於不受法律保障,同志無法用婚姻作為約束,因此大多數同性戀者較傾向獨善其身。》
「哎呀,這個……」
第二天上午,凌太拒絕了與父親和妹妹外出的邀約,選擇呆在家裡。雖然不知道兒子發生什麼事,但芳郎多少也感覺到孩子這兩天份外低落的情緒(以及浮腫的眼睛),也不再多言,拿起抓魚的塑膠水桶和網便牽著女兒的手一同去附近的河堤抓魚去。
志乃開口叫住在和室的廊下對著後園發呆的兒子,說是想要他幫忙做點家事。
志乃閒時會出去做兼職賺點零錢,如果排班正好和家裡的飯點重疊,總會先預備好一些簡單的飯菜半成品,等凌太下課回來翻熱、再追加一些簡單的副菜。自兒子升上中學後,志乃就一直有教他一些簡單的料理做法和家務。
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是個美好的巧合。
「你知道嗎,凌太?做料理、家務的時候,總是能夠忘記一切煩惱,只想努力完成現在手頭上的項目。」
昨晚看完參考書籍後志乃想了一晚,除了支持、理解兒子的想法外,還有沒有更加實際行動是她能夠做到。
當父母的,如無意外總會比孩子們先走一步,不能一直當他們的後盾。踏入平成年代的日本,女性主內男性主外的傳統思想還是根深柢固,凌太將來的伴侶不一定會對家事或是料理瞭如指掌,凌太便得肩負起好好照顧自己以及戀人的重任。如果兒子運氣不好,沒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伴侶,至少也有足夠的技能好好照顧自己。
想到這兒,志乃已經明白自己有什麼事能為兒子做了。
「就是以此為契機,我把料理、做家務的方法一點一點傳授給凌太。」志乃抽了一張面紙,遞給一直在吸鼻子的春田,後者聲音沙啞地謝過長輩。「雖然一開始的借口是想讓他在家務、製作料理的時候可以拋開煩惱,不過我想凌太那孩子沒多久就已經明白我真正的想法吧,在那之後他總是很認真地學習我教他的一切。」
同齡的孩子也許還在苦惱要不要向心儀對象表白、如何提升社團運動中的表現諸如此類的少年煩惱,牧家的孩子卻已經抱著這輩子也許要孤獨地過下去的覺悟學會有關家務、料理的一切。未出櫃前固然各種內心糾結,出了櫃也不代表就此輕鬆,在他面前等著他的是這個偌大而殘酷的世界。
「我……夏祭跟凌太吵架時說了很過分的話。」輪到春田低聲地向牧母開口。
——『那你這輩子就自己一個人過吧!』
明明是表達關心卻反被厭煩而感到受傷,完全被嫉妒心和憤怒支配了整個人的春田不甘示弱地把那句沒經大腦的話衝口而出。
大概是從沒想過平時老好人的春田居然也有怒吼的時候,牧一開始也是怔住,下秒便迅速斷開兩人對望的視線而低下頭,嘴唇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只是小聲卻又清晰地吐出兩個音節:「好的。」
然後,你來我往互相傷害的幾句話後,決定性的一球「分手吧」時也是這樣。
現在回想起來,春田非常清楚自己當時扔出這句話的原因只是想來個激將法刺激一下對方,希望被逼急了的牧拋開忍耐或是什麼好好地把話說開來,結果卻不如春田所料。
——『說的也是呢。一直以來謝謝你了。』
整個應答流暢得就像是已經事先排練過無數次一樣。
不,恐怕現實就是牧凌太是真的對於這段對話排練過無數遍,甚至已訴諸於口過好幾次。
因為他一直以來都是抱著這輩子一個人過的覺悟而活下去。
「……明明那天下午跟媽媽見面時還答應說會兩人好好一起尋找答案的。」
「沒事啦沒事啦!現在不是找到了嗎?」志乃笑著推了推春田的肩膀。擱在料理台上的計時器倏地響起。「啊啦、剛好時間到了!我先把烤箱的溫度轉一下!」她離開座位,來到烤箱前操作起那些春田完全無法分辨的調節器,正好有時間讓春田把情緒沉澱下來。
「雖然我想凌太已經猜到我的用意,但還是想麻煩創一君不要向他點破這點行嗎?」
「哦,沒問題!」春田點點頭,拍著胸口表示請放心、絕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玄關那邊傳來我回來了的聲音,然後是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啊,空回來了。」志乃眨眨眼睛。下一秒,小空便出現在飯廳裡。
「春田哥,抱歉我現在才回來!讓你久等了!」女孩子雙手合什,不斷朝春田道歉得後者也不好意思起來。
「沒、沒關係啦!媽媽讓我幫忙烤杯子蛋糕了。」
「幫忙烘焙了嗎?!哎呀我為什麼不在家偷偷拍幾張相片然後傳給哥哥好敲一下竹槓呢……」
「……」
3.
坦白說,春田創一是真的不擅長應付牧芳郎。
明明平時是個深受工作時遇到的老人家、長輩歡迎的男人,但這個優勢一旦遇到丈夫的父親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春田和牧父親見過面四次:
第一次因為兒子的突然出櫃而被嚇得不輕,自然沒有給春田好臉色看;
第二次是春田前往上海之前,也即是說是和自家寶貝兒子分手一年後又復合的時間點,牧爸爸對於這個不知哪來便向兒子求婚成功卻將要離開一年的男人依然保持不輕的敵意;
第三次跳過寒暄直接要求春田跟自家兒子分手;
第四次是前來報告結婚,牧爸爸的回復只是傲嬌地冷哼一聲——不過綜觀當晚春田與牧一家一起用餐,為牧爸爸添酒的工作落在想要努力獻殷勤的兒婿身上,爸爸哼了絕對不止一聲。
對上一次見到父親已經忘了是五歲還是六歲的時候,腦齡85的春田早就忘記了小時候如何和父親相處,因此對於如何與「父親的存在」這樣的長輩相處毫無概念。
進入天空不動產東京第二營業所後春田遇到了黑澤部長。黑澤部長為人公私分明,下屬做得好時自然毫不吝嗇地給予適當的鼓勵;下屬做錯事時也不會立刻訓斥,而是循循善誘、讓他們反思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進而改善,是個值得尊敬的好上司。春田也承認自己是曾經有把對父親的憧憬投射到部長身上,不過到頭來黑澤部長還是與正常的父親形象有不止那麼一點的偏差。所以,和黑澤部長相處模式是完全不能套用在和牧爸爸身上。
狸穴先生和武川主任本來就還沒到能被他視之為父親的年紀,拿他們作為參考實在太失禮了,跳過。
五郎先生……拿別人家的父子相處模式作參考嗎?可是狸穴先生和五郎先生那種「來啊我們來互相傷害啊」的彆扭相處方式怎麼想也不可能套用到自己和牧爸爸身上。絕對會被牧爸爸掃地出門。
跳過後他們後春田就發現身邊再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
總不能用應對上了年紀的客人的態度來面對另一半的父親、嚴格來說也算是自己半個父親。
「春田さん就用春田さん平時的態度面對爸爸就好。」牧聳聳肩,「我們已經結婚了,他還能怎樣?」
不不不不,牧凌太先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真的是玩得一手很好的先斬後奏啊啊啊!
「而且,我聽說你那次是獨自面對我爸的吧?空和媽媽那時都不在家。了不起喔了不起~」
雖然春田基本上全程都是被牧爸爸的氣勢壓制住了,但好歹也勇敢地說出自己心聲了不是嗎?
「……你是把我當成五歲小孩子嗎?」只是春田對於丈夫的語氣稍微有點不滿。
「不,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明明是三歲。」
「喂!」春田立刻作勢要掐牧的脖子,被牧擋下來。
「咳、不過嘛,那次爸爸對你態度不好全都是我的錯,抱歉呢春田さん。這次有我陪著你,沒問題的。」
「牧~~~~」可惡,他的丈夫實在太帥了!春田按捺不住地像隻大型犬隻般蹭了蹭對方,隨即又被牧拉進一個熱吻裡頭。
當初兩人把戶籍遷移的手續辦完後自然一併也申請了澀谷區的那個伴侶證明書,獲得區役所承認並簽發的證明書成功趕在牧出發前往新加坡前發回來。雖然不像異性婚姻般有一張有法律效力約束和保障的結婚證書,這個伴侶證明書也有一定的作用,至少可以名正言順地向親朋好友介紹兩位是已婚的夫夫。
然後在緊接著的休息日,新婚夫夫先後到過春田老家與春田幸枝以及Ataru君報告,吃過午飯後兩人便輪到牧家的結婚訪問。
「——總而言之我們前幾天終於收到證明書、戶籍上成為夫夫了。以上,就是特意前來親自向你們報告的事項。」
「……」春田創一忍不住偷偷地瞄了端坐在旁邊的丈夫一眼,只見後者果然是一臉「是的所以我們連婚也結了爸爸你再想要我們分手也沒可能了呵呵呵」的態度。
所以說凌太君!你這樣的先斬後奏態度才是把牧伯父氣得不輕的原因啊!!!要不是牧爸爸還在盯著春田看,他都要扭頭向牧提出抗議了。
牧媽媽和小空在牧家長子說完話後已經又哭又笑地衝過來和凌太抱成一團,分享著喜悅的三母子無暇理會剩下的牧芳郎正和春田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春田先開的口。
「伯父,雖、雖然我還是有點笨拙、很多地方還是需要改進,也許不是伯父你心目中最重要的兒子的另一半的最佳人選,但我已經決定了從今以後無論在工作還是人生路上也要與凌太君互相扶持地走下去,所以請把兒子交給我!」語畢,便雙手撐著和室的地墊,深深地低下頭。
「拜託你。」凌太君也回復正經,同樣低頭。
被拜託的對象——牧芳郎只是維持雙手抱胸的姿勢,依舊沒有作聲。牧悄悄地伸出手,輕輕覆上春田那隻微微顫抖的手,在還沒得到長輩答話之前這段難耐又緊張的時間裡當作給對方無聲的支持。
現在回想起來,從兩人踏進牧家開始,一直都是牧媽媽和牧空兩位女性負責招呼、與兩人寒暄。由邀請全家人包括小空從客廳移步到和室開始作結婚報告為止,牧芳郎也沒吭一聲。
然而,低頭等候長輩答覆的新婚夫夫兩人並不知道,和室另兩人的兩雙眼睛正緊緊地盯著一言不發的牧爸爸看,彷彿只要牧芳郎敢說出一個「不」字拒絕的話也要丈夫/父親好看的樣子,也再次證明,牧芳郎雖然是牧家的一家之主,但不代表他在家裡的地位就是最高。儘管退一步來說,他也的確是有令家人擔心其向春田亂說話的前科。
總而言之,在妻女的視線壓力以及兒子和他伴侶低頭的壓力下牧爸爸終究是放下交叉橫在胸前的手,然後——冷哼一聲。
牧媽媽幾乎是立刻便拋了一個眼刀過去。
因為,對於兒子和另一半低頭拜託冷哼一聲無論怎麼說都實在是一個非常失禮的回應,雖然也比叫人分手(這次應該是離婚?)或是「什麼都不想聽」都好。
春田一聽見牧爸爸那冷漠回答後立刻抬頭,急急忙忙地開口。
「伯、伯父!」拜訪牧家前春田早已經做好再次被牧父拒絕的準備,雖然心裡難過不好受,但還得要繼續說服長輩下去。春田創一是誠意大將軍(自稱)!「拜託——」
已經站起身準備離開和室的牧芳郎在趟門前停下腳步,回頭狠狠地瞪了春田一眼。
「——是爸爸吧!?」他扔下這句話,迅速地離開。
「……咦?」慢了半拍才發出疑問聲音的春田眨眨眼睛,回望聽見父親終於開口說話而秒速抬頭還「啊」了一聲的丈夫。而牧媽媽已經在「哎呀哎呀~」地掩嘴輕笑,用手肘撞了撞兒子的背脊。「……欸?!」
所以……剛剛是發生了什麼事?牧爸爸說的那句話的意思是他所想的那樣嗎?!春田拽了拽牧的衣袖想要尋求對方確認,然而後者已經光速跳轉話題地正和母親討論晚餐——給我等一下啊!!!
「今晚你們會留下來吃晚飯對吧?我準備了很多雞肉可以做炸雞。」
「好啊。」放下心頭大石一臉放鬆的牧馬上答允,頭也不回去伸手扯開春田拽住他衣袖的手轉而握在手裡。「你要準備煮飯時叫我一下,我來幫忙。」
「凌太你不幫媽媽的忙也可以喔,陪陪創一君吧?」兒子的動作自然逃不過母親的眼睛,牧媽媽笑著拍拍兒子的肩膀,朝春田頷首後也站起來離開和室。
眼見家長們都離開和室,牧空也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站起來,打算回房間繼續跟朋友線上聊天,臨行前看了眼依然一臉還沒消化完事實的春田,終於忍不住噗地笑出來。
「是真的啦!你及格啦~恭喜你,春田哥!」少女趕在兄長要抱怨她多嘴前竄出和室。
那天的晚餐牧媽媽一如她預告那般弄了像小山般高的炸雞;牧爸爸也不再像上次一樣獨個兒坐在客廳沙發那邊看報紙生悶氣,而是好好地坐在餐桌前跟大家一同吃飯。雖然他整晚都沒有主動挑起話題,但還是默許了春田一直為他添酒的行為。至於牧凌太作為成熟(才怪)的兄長決定把最後一塊炸雞讓給妹妹,代價是又損了小空一把。約莫八時左右的時候兩人才離開牧家,踏上歸途。除了牧媽媽和小空不斷朝春田揮手道別外,連牧爸爸也破天荒地在玄關目送他們離開。
以結果來看,也算是個非常好的開始。回程的路上,春田笑嘻嘻地跟牧說下次要帶爸爸喜歡的伴手禮上門造訪,牧提議「我在新加坡稍微安定下來、可以抽空請假回日本時再一起去吧」時還點頭說好。
美好的回憶至此結束。
在這次拜訪後沒多久,最愛的丈夫就把春田留在日本,隻身飛往熱帶小國海外赴任去。而托春田當初在香港種下的善因的福,他所在的第二營業所在重新上馬的東京灣天空之城計劃中擔當著重要的角色,說白了就是營業所的大夥兒現在除了日常營業工作外還有輔助再開發事業部的額外任務,可謂工作忙碌又充實。麻呂不止一次向春田半開玩笑地抱怨與蝶子相處的時間少了都是你害的,但工作時候又比誰都更來勁,分明是想做出一點成績讓蝶子稱讚。
工作忙碌起來自然對原本就沒有聯絡方式的長輩們久疏問安,牧在新加坡的工作並不如原先在想的可以在一個月後安定下來、年末也不一定能請假抽空回國,再次造訪牧家的計劃因而遙遙無期。要不是春田碰巧在日暮里遇到小空,牧媽媽就不會誠意邀請他來吃飯,春田也不會單槍匹馬地拜訪牧家。
儘管和凌太的關係已獲得牧爸爸的同意、稱呼也不是伯父而是爸爸,春田還是對於要一個人面對牧爸爸沒有什麼底氣,只得自己給自己打氣,希望自己不要說錯話或是又出現一驚一乍的態度,令牧爸爸對自己的印象分重新降低。
對於春田的擔憂,牧家母女完全不當一回事地否定了。
「哥哥最像爸爸的一點就是傲嬌。」空說道。「他明明就很喜歡你!」
「沒錯沒錯,明明昨晚還再三向我確認創一君是不是下午會來拜訪,然後把朋友的預定都推掉。」志乃也愉快地出賣了丈夫的動向,「還叫我要買啤酒回來,看來是想跟你好好喝。不過創一君明天要上班吧?千萬不要勉強陪孩子爸喝到最後。」
「他都認同你是一家人了啦,不用擔心!」
「是、是這樣嗎……?」
「嗯!而且是好機會唷,春田哥!」空笑嘻嘻地說出讓春田感覺似曾相識的一句話,但是春田這次不會再犯下同一樣的錯誤。
「不不不不,我絕對不要再貿貿然替爸爸擦背!」春田搖頭搖得像個撥浪鼓般嚴詞拒絕。
「但是孩子爸對年輕人的熱情沒有抵抗力這話是真的喔。」志乃笑著說,「所以創一君就像往常一樣的態度面對孩子爸就可以了!凌太不在的話你們更可以好好聊聊!」
「……」
*
男人的友誼通常都是建立在球賽以及酒精之上。
事實證明,牧芳郎也不例外。
吃過晚飯、洗好碗後,牧媽媽就把客廳的空間留給兩名男性,小空早已回房間去。
幾杯酒精下肚,再加上電視直播中的體育賽事,一開始還在相對無言的兩個男人互相交流對賽事看法後便成功直奔主題,主要是牧爸爸了解春田一些個人資訊,比如說春田一直到高中都是籃球部、在營業所工作的情況,在得悉春田是在單親家庭成長後也表達對於幸枝女士一個人辛苦地把兒子拉扯大的敬意。
「說起來我們還沒跟你母親見過面呢……既然結婚了就是親家了,凌太回來的時候安排一下時間一起吃頓飯吧?啊不過前提是春田女士接受你和凌太結婚了……?」
「這個完全沒問題!我媽媽很喜歡凌太君,簡直對他好得都讓我覺得『欸?到底誰才是親生兒子啦?』這樣。」
「嗯?是這樣嗎?」
「因為啊,凌太君又是帥哥、工作能力出色、家務料理技能滿滿,性格溫柔有禮,很容易便得到長輩的好感。」一想到自家那個一百分的丈夫,春田就忍不住嘴角放緩,瞥見牧爸爸抬得老高的眉毛和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當著人家父親面對對他兒子讚不絕口對於兩人來說都是挑戰羞恥心的場面,頓時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道歉:「哇、抱歉!我開始在自說自——」
「當然了,那是我家兒子。」有點醉意的牧爸爸圓圓的臉上帶著點點酡紅,卻不礙他一臉得意自豪。「……內子和空有給你看過凌太小時候的相片嗎?」
「沒有。」
聽見這個答案牧爸爸看來有點意外,按照妻子和女兒與春田的良好關係,芳郎還以為她們已經把兒子小時候的趣事都告訴給春田。他放下快要見底的啤酒罐,走到書櫃前打算翻出數本家庭珍藏的相簿。春田看見他愈拿愈多連忙跑過去幫忙把三本磚頭般重的大相簿一同搬到茶几上。
「因為是我們第一個孩子,我們夫婦兩人那時又迷上攝影,所以拍得蠻多的……」芳郎尷尬地解釋道。他清清喉嚨,像是掩飾窘態般把第一本相冊塞到春田懷中,示意對方開始翻開觀看未遇見春田之前的牧凌太的人生軌跡。
「哇啊!好、好可愛——!」
相冊的相片全都是跟著時序排列,因此映入眼簾的第一頁全都是剛出生不到三個月的凌太寶寶在嬰兒床裡熟睡、被大人逗著玩而笑得瞇起眼睛的相片。
春田繼續往後翻下去,就像是經歷孩子再長大一遍似的:學會翻身後的寶寶開始運用身體每一部分爬向父母時的定格一秒;扶著東西站立、蹣跚學步到有張照片因為幼兒跑得太快導致做家長的還要在後面追著他跑;人生第一次吃冰淇淋結果無可避免地吃得滿臉都是的模樣;再來是第一天上保育園時穿著西式制服在櫻花林下拍照留念。從樹下賞櫻、在河溪抓魚嬉水、彎下腰撿拾枯葉和松果,到農莊的新鮮即摘即吃草莓體驗家庭日中能看出季節的推移,剛上小學的男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從相片中那個抿著嘴的不爽臉看得出那時候的牧凌太只有「父母被這傢伙搶走注意力」的彆扭,還沒有當兄長的覺悟。
「凌太君真的……從小到大都是愛哭鬼呢。」得到牧爸爸首肯而掏出手機不斷拍下照片作為珍藏的春田放下第二本看完的相冊,有感而發。
一如春田所料,牧自小已經是個皮膚白晢、眼睛黑白分明的小小美少年,一旦哭過後再拍出來的照片眼睛和鼻尖都有明顯不過的紅,更有幾張是拍攝者是故意挑著兒子掉眼淚的時候按下快門——順帶一提,那都是出自牧媽媽的手筆。
「嗯,那孩子從小就不服輸,情緒一來勁就開始哭,我和內子怎麼哄也哄不好。」
「這點到現在都沒有變。」作為現在牧最親密的人之一,春田絕對有資格作證。不過他沒有別人家的父母般心寬,在見到牧掉眼淚時還能夠好整以暇地為兒子拍照。
「是嗎?」
「是的。」
「呵呵……真是懷念啊。剛學會叫我爸爸彷彿還是昨天的事,眨眼之間就把你帶回家、說跟你結婚了,而且還要去海外工作。」牧爸爸語氣中帶著大量的懷念,更多的是寂寞。「——凌太平時有跟你聊天嗎?」
「文字訊息的話只要有想說的話每天都會互傳,如果凌太君工作不太忙的話,晚上會語音通話,視訊通話就每星期一次。」
「哦,他跟你聯絡得還蠻多呢。」芳郎不咸不淡的回應讓春田警覺地開始用他85歲大腦思考,難得地馬上聯想到一個可能性。
喂喂喂、牧你這傢伙!好歹也要定時向雙親打電話問候吧?!虧我剛剛還這麼誠實地回答你爸的問題,這不是在自掘墳墓嗎!?在爸爸眼中我完全變成了「搶去兒子全部注意力的男人」之類的混蛋啊啊啊啊!
「那、那個,不過凌太君工作真的非常忙碌,也不是每天都可以通話啦,我發給他的訊息有時也不讀不回。」春田嘗試搶救一下自己在牧爸爸心目中的形象。「那傢伙一沈醉在工作裡頭就這樣……」
「關於這個……也許我也有責任。」
「咦?什麼意思?」春田接過牧爸爸遞來的第三本相冊,這次卻沒急著翻開,等待牧爸爸再度開口。
「從小到大我都教凌太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要像爸爸一樣,找一份上司賞識、能夠發揮自己所長的工作,然後找個喜歡的人結婚生子,建立一個美滿的家庭。」
孩子人生第一個模仿學習的對象大抵都是父母,不論是三觀的構築還是做人處事的態度方法,當父母的總是影響孩子最深遠的人之一。
想當而然,一開始牧設定的人生目標也是如爸爸所期望的那樣。
然而現實總是不如人願。最該享受青春年華的初中時代發現自己的性向,愈加安靜內向的少年幾經掙扎過後終究是向母親坦白他的秘密,同時擔心父親的憤怒和失望而選擇向其保密。但自那一天起,牧就知道「擁有一個美滿家庭」這個目標是沒可能實現了,更甚的是要作為備受誤解、歧視的少數眾在這世上苟且地活下去。
那至少剩下的那個目標還得要完成。
牧本來成績就不錯,再加把勁之後輕鬆地考上某所名牌大學裡特別受高材生青睞的社會經濟相關科系。知道錄取結果後夫妻倆都興奮得不得了,卻不知兒子只是抱著「姑且考進大學、拿到學歷再算」的想法,並沒有特別想做的工作,直到畢業那年的機緣巧合下決定OB活動時到天空不動產,之後的事,春田在幾年前己經從另一人口中知曉。
但是託那次OB活動的福,牧當真找到自己想做的工作,工作成果有目共睹還得到上司賞識和推薦,先是被調到營業所以累積兩年的前線經驗,從千人之中被挑選出來加入Genius7負責龐大的再開發計劃,現在更是成功在三十歲之前就遠赴海外工作,仕途可說是平步青雲,距離人生目標的終點也不遠。
說到這兒,牧芳郎放下啤酒罐,身子朝向春田方向直了直。
「所以春田君,在這兒我得向你說聲對不起。都是我從凌太小時候開始灌輸他的期望慢慢成為對他的無形枷鎖。人生明明還有別的可能,我卻這麼短視地認為只有美滿的家庭和受重用的工作才是一個男人活著的指標,還說你不支持他的事業、擅自要求你們分手。」
所以,那時才會有「現在最有活著的感覺。」的發言啊。
有一份上司寄予厚望又符合自己理想的工作,從不曾期望過擁有的感情生活也正順水順風——呃,雖然那時期凌太有用工作忙碌作為拉開距離的藉口,而沒有注意到向來患得患失又逃跑成癖的另一半的心事春田也有需要進步的空間——總、總之感情生活也算是叫作順水順風吧!
結果因為兩人缺乏好好坦承和溝通的時機,春田也沒有刨根究底地問清楚(雖然問了也可能因某人的傲嬌發作而問不出答案),就逕自以為對方的說話有種否定和自己共同生活的愉快時光存在的意思。
春田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得先回應長輩的話。
「不,我才該說抱歉!把爸爸你最重要的兒子搶走了。」
「哈?這個當然了!」芳郎冷哼一聲,把喝光的啤酒罐稍微大力地放到茶几上,嚇得春田微微縮了縮肩膀。「不過看在你把凌太搶走後、現在也是我另一個兒子的份上,我就勉強地……原諒你了!」
「爸、爸爸……」
「……而、而且,雖然我不是你親生父親,但既然我也算是你的父親了,所以隨便你多叫幾聲爸爸也行!」
「……是的!我明白了!爸爸!」春田又哭又笑地一連喊了好幾聲爸爸,對年輕人的熱情毫無抵抗力的牧芳郎瞧見對方那溫暖得讓人忍不住會心微笑的笑容只好把原本想「也不用喊這麼多次……」的抱怨吞回肚子裡,染成通紅的脖子似乎不只是酒精的緣故。
將近晚上九時,雖然都是都內範圍,春田還是時候要告辭,牧一家來到玄關送客。春田開心地朝一家人揮手道別。
「路上小心喔!」
「歡迎隨時再來,春田哥!」
「是~!爸爸、媽媽、小空,謝謝招待,晚安啦!」
等到春田的身影完全不見,牧媽媽才緩緩拉上趟門。她笑著用手肘撞了撞丈夫的手臂,剛剛要不是她見差不多時候要提醒春田回去而踏進客廳成功阻止牧芳郎準備去冰箱再拿啤酒出來的舉動,這兩個男人大有繼續喝下去的可能。
「我說孩子爸啊,不是超喜歡創一君嘛?客廳的那堆相冊麻煩你好好收拾喔?」
牧芳郎清清喉嚨,努力控制自己的嘴角繃緊。
「……我沒說不喜歡。」他最後擠出一句。
「噗哈哈哈哈。」然而他的女兒沒打算給他面子地笑出聲。
*
第二天約好的語音通話時間,牧說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報告。
抱歉,年末以及新年我不回日本了。”
坦白說,春田對於牧這樣的決定其實不意外。每個國家的假期都不一樣,新加坡在年末年始只有聖誕和元旦兩天假期,來回的飛行時間已經佔去十四個小時,春田也不想牧如此匆忙。況且年尾也是公司的忙碌時期,在這時候另外再請幾天假只會為其他同事帶來困擾吧?
“唔……這事其實說來有點話長。創一也知道我現在的工作單位比起本國人更多是像我一樣的非本地人吧?然後我們這班非本國人可以選擇在兩個時段任擇其一,加上前後的日子放一個有足夠時間回國跟家人團圓的假期,這兩個時段分別就是聖誕以及二月的農曆新年。”牧好聽的嗓音透過手機傳進春田的耳中,他頓了一頓又繼續說下去。“然後呢,歐美人士不是只過聖誕嘛?要是農曆新年回國的話,家人都沒有假期可以好好一起過,所以上頭一公佈員工可以選日子的時候,他們已經把聖誕時段全搶光了。”
「……說白了就是你搶不過他們。」春田秒速總結一句,立刻得到牧一聲響亮的咂舌回應。「所以……你要等到二月才回來?」
“沒錯,我打算用加班回來的額外補假再請幾天假期,所以算起來可以有差不多十天的休假喔。”
「真的嗎?十天?」
“是的。”
「嗚哇!超期待!十天!?太好啦!」
“哈哈,創一太興奮了吧”
「因為終於可以見到凌太啊!而且還有十天!我可以跟凌太去約會!」如果是視訊通話的話,牧這時候就能看到春田久違的彈起表達超興奮的可愛舉動。「農曆新年是什麼時候?」
“第一天是二月十二日。華人同事跟我說他們通常會趕在除夕前一兩天才動身回國,那時的機位比較緊張,如果我比他們更早一點起行會好一點。所以我可能在六日回來,十五號才回去。”
「哦!」
“所以順便還能跟創一過情人節。”
「…啊、是。」
"嗯?害羞了?”
「才沒有!」
牧心情愉悅地輕笑幾聲。噴在話筒上的呼氣不知為何讓春田臉上更熱。他決定轉換話題。
「那正月去老家問候的事就放心交給我吧!」
“啊?不,不用特意去啦。”
「哈?說什麼特意不特意的!牧的爸爸媽媽也是我的爸爸媽媽啊?新年的傳統就是要回去看家人!」春田難得地有條有理地反駁,隨即想起昨晚的事。「啊、那你記得也打個電話回老家告訴爸爸媽媽他們新年不能回來喔?」
“我之後通知空就好。”
「不行!這些事得要好好說吧?而且應該要親口跟爸爸和媽媽說!」
“……為什麼這麼執著要我聯絡爸媽?難道是爸爸來公司找你嗎?他又對你說什麼嗎?!”
「不是!」春田矢口否認。
“真的?”
「真的。」
“我不相信。”
「……好了啦!總之你有空的時候也要跟爸爸媽媽聯絡喔?他們會掛心一個人在外的兒子嘛!」
“是是是是,我知道了。”牧毫無誠意地棒讀。
「……現在誰才是小鬼?」
尾聲
二月,一時歸國的牧凌太回老家一趟後對於對待春田向來談不上友善態度的父親那近乎一百八十度的改變表達不可置信的震驚,而妹妹突然一臉神秘兮兮地把自己的手機湊到兄長的鼻頭下讓他瀏覽那次拍下的一堆連拍以及正月時的照片毫無疑問只是火上加油的行為而已。
不過這倒是說明了為什麼他這趟回來發現春田的手機待機桌布會是他小時候的相片。肯定是什麼時候造訪老家時被家人招呼去看他小時候的相冊,然後用手機拍下來的。
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他才只是離開四個月而已,春田居然已經跟父母和空那傢伙相處得這麼融洽,就像一家人一般——不對,的確是一家人沒錯。
「……對不起呢,創一。」打從回家後年下的丈夫就開始鬧彆扭,緊緊抱著抱枕窩在客廳沙發的一角打算種菇。知道牧要是被逼得愈緊只會愈不肯坦率道出真相的春田於是決定先去開啟洗澡用的熱水的開關,回到客廳便聽見牧的聲音。
「嗯?突然怎麼這樣說?」春田歪頭,坐到牧旁邊,扔開牧虛抱著的抱枕,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伸手攬住對方的腰,硬是把自己擠進牧的懷抱中。對於大型犬隻投懷送抱的舉動牧當然沒可能抗拒,也伸手抱緊了春田,兩個大男人擠在沙發上也完全不覺得擠迫。
「當初創一從香港回來時,不是覺得很多東西都不同了、所以感到不習慣和寂寞嗎?我現在完全明白這感受了,所以我必須向你道歉。而且,我只是離開四個月而已,情況更比你的一年還來得嚴重……喂,我在認真地說呢,為什麼創一你要笑!」牧不滿地握著春田的肩膀,把兩人的距離拉開,立刻得到春田「不~要~」的一聲撒嬌。
「我不是在取笑凌太!道歉什麼的都已過去了,我完全沒關係?只是能夠聽見凌太的抱怨,我超開心~!」
「哈?你在說什麼鬼?」
「凌太的抱怨啊、鑽牛角尖啊、鬧彆扭啊,通通都是以前你都不會顯露在我面前的、不完美的地方。但是,現在都毫無芥蒂地說出來了!有種『真的和凌太成為一家人啦~』的感覺,所以我很開心!」
「……」牧沈默地盯著春田數秒,一臉木無表情,實際上內心的小人已經翻了好幾個筋斗登上富士山頂,在這日本第一峰上開始大叫起來。
嗚呼!
有一份能讓他發揮所長、實現追夢理想的工作,還有一個溫柔開朗,雖然有時會展現超級男人氣概、平時卻笨手笨腳,可愛得不能用可愛來形容(好吧,牧不得不認同黑澤部長那句「存在是罪」。)、與自己父母和妹妹相處融洽的丈夫。
神明大人啊,他這麼幸福真的可以嗎?
「凌、凌太?我說錯什麼嗎?」眼見對方像是當機一般遲遲沒有回應,春田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牧的衣袖,用著擔憂的眼神往上看。
牧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開始大聲地抱怨。
「啊——!可惡——!假期結束後不想回新加坡了!我是不是該想想有什麼方法可以馬上調回來日本?」
「欸?為什麼?!」
「因為不想離開創一你喔?一秒也不想!」
「凌、凌太!///」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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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おっさんずラブ映画版 LOVE or DEAD』 - 牧春
※勉強算是電影情節補完part 5
※中文標題:牧家的秘密
※暫訂全篇放本子,此乃經刪減過的版本
饒是夫妻、親子、兄弟姐妹關係最好的家庭,成員中也總有一些不想被其他人知曉的秘密。
比如說,春田幸枝從來不跟春田創一談起那一年夜裡趁著兒子在樓上熟睡時,她目送那位當時的時間點已稱得上為前夫的男人最後一次離開這個家後她就坐在客廳哭了一整晚,卻在第二天兒子起來的時候綻開往常的笑容,催促著他快點吃完早餐上小學去。
但春田媽媽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兒子因為多喝了半杯牛奶,不到半夜就被尿意驅使下樓想要去洗手間,剛好聽見男人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才上小學的孩子對於分居、離婚沒有什麼概念,只知道這幾個月已經很少見面的父親要離開這個家,而且將會以那一天為界,從此不再出現在他和媽媽面前。
好奇心旺盛、每天都在上演十萬個為什麼劇場的孩子聽著母親的啜泣聲,暗自決定,唯獨在這件事上不作追問。
於是乎那一夜又成為了春田創一的一個小秘密。
至於,牧家的秘密?
牧家の秘密
1.
春田創一難得地在營業所的休息日出門一趟。
換作是以前,這個三十五歲又沒有交往對象的宅男一定是宅在家睡到快中午才起床、草草吃過速食食物權當早午餐後又躺在沙發上打一整個下午的電動,就這樣把休息日的時光虛耗掉。求婚成功與牧重新在一起至春田出發到上海前的短短一個月裡,兩人的確會在休息日出門去買東西(主要是春田到海外赴任時需要用到的日用品)。但自從牧調回總部後,總部和營業所的休息日並不一樣,而牧一個月前已經出發往新加坡赴任,春田既沒有出門的伙伴,也沒有出門探索食肆、小店之類等下次跟牧一起去約會的動力,便開始故態復萌,休息日不是宅在家無所事事便是為了進修考取資格證而溫習。
所以,這個休息日他居然會在中午前就出門,而且還不是街角那間便利店的幾分鐘距離,而是都心另一邊的日暮里!簡直是可以大肆宣揚的新鮮事來著。
拿著寫了幾間店鋪地址的小紙條,一邊與手機開著的地圖應用程式作比對,站在一家咖啡店露天茶座前快兩分鐘的春田終於發現自己迷失方向。
零方向感屬性正常運作中的春田搔著頭嘆了一口氣,打算隨便找個路人或是店家問路之際,坐在其中一張茶座的一對男女倒是先吸引他的注意——不,正確點來說吸引春田注意的原因是在女方身上。
還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便是聖誕節,東京的氣溫也隨著不斷來襲的寒流驟降。毛衣、大衣、圍巾等等禦寒衣物在這幾星期開始陸陸續續出場,取代了夏天的短褲和小背心,走在街上時也少了讓眼睛吃冰淇淋的機會(雖然看太久是可以構成犯罪)。
那位打扮時髦、還在上大學的年紀的女孩子穿著時下年輕女生流行的高領毛衣,頭上戴著一頂黑色貝雷帽,雖然把全身上下都包裹得密密實實,還是能夠從對方豐滿的上圍以及漂亮的臉龐兩者上得知她是童顏巨乳,也就是春田創一最喜歡的類型。
……雖然嚴格來說最後他是栽在童顏巨根手上,但、但他也還是喜歡童顏巨乳啊!怎樣!不行嗎!理想類型和現實類型可以並存的吧?喜歡的明星/二次元人物跟現實中的另一半是截然不同的大有人在!不對、反過來說,如果喜歡的明星/二次元人物跟現實中的另一半是同一類型的話才是令人羨慕的稀少!
咳,扯遠了。的確春田是被女方吸引到注意力,但原因並不是這個——那女孩子是牧空,也就是春田那位海外赴約中的丈夫的親妹。
由於小空的同伴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的男孩子,春田估計那是小空在大學的同學,或者……咦?!莫非是男朋友?!
儘管是牧的家人,春田也沒有突然打探起對方感情事的打算。而且對於牧的家人近況更新,春田大抵都是聽牧本人的轉述而已,比如說,某兄長對於單身的妹妹的抱怨。
春田記得那段對話發生在天氣晴朗的九月下旬,陣陣金木犀的香味飄來。全球變暖讓日本的夏天愈來愈長,接近中午時份的氣溫還是相當的熱。他和牧站在新家的露台上,趁著天朗氣清把洗好的衣物晾起來。
「她好好地交個男友不行嗎?真是煩人。」
因為沒有交往中的人所以小空假日的時候不是去當兼職便是跟朋友出門去玩,沒去打擾兄長的約會和新婚生活是好事,但因為太閒沒少來揶揄兄長或找碴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但是小空應該也蠻受歡迎吧?人又長得可愛,性格又開朗,而且……」身材也是熱血方剛的男孩們喜歡的類型。春田及時嚥下這句話,不過從牧危險地瞇起眼睛的反應來看,後者已經猜到春田原本想說的話是什麼。
「受歡迎是一回事,沒有交往的打算是另一回事。」牧接過春田遞來的衣物,把它們晾到洗衣繩上。「好不容易有交往的對象了,也交往得不長。我沒記錯的話,撇除高中那位,由她唸大學起沒一個男友能交往超過三個月的。距離上一個男友……已經快一年了吧?」
「會不會是小空的要求比較高?你看,有個能比較的範例什麼的……」春田把牧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對於這個範例人選滿意地點點頭,覺得自己說得非常有道理。
因為他家丈夫就是個人又帥、又溫柔、有時會流露符合年下人設的可愛、時尚觸覺很好、廚藝了得、家事萬能、工作能幹、情事出色,無論哪一方面都能夠給滿分的完美丈夫,而這位完美情人就是空的哥哥。
「不會,那傢伙不會拿我來當她擇偶條件。」只是牧卻持相反意見。「她每天都在嫌我煩,如果找一個跟我一樣的男朋友或是丈夫,豈不是要被煩一輩子了嗎?」
「那麼,你有什麼相熟的朋友或是後輩之類?要不隨便介紹給小空看看?」春田本來有想過自己的人際關係中有沒有適合介紹的人選,然而不論是同學還是同期都已經是三十多歲的大叔,想了想還是算了。
「那可不行,那傢伙的男朋友怎麼能隨便挑一個?如果我在新加坡時她突然帶了一個人回家嚷著要結婚我得馬上趕回來先看看那是個怎樣的人!」
「……」春田深深地看了一臉拒否的丈夫一眼,為了自己的腰著想而決定把「你就承認自己是個妹控吧牧凌太」的吐槽吞回肚子裡去。
回憶至此結束。春田不得不感嘆一下老天爺還是有好好聽來自兄長的祈願——不是有交到男朋友嘛!他忍住想要馬上傳訊息給牧通風報信的衝動——這種事情還是妹妹親口向哥哥報告更好——開始物色一位路人問路,那位原本在跟小空談話的男孩子突然「哈?!」了一聲,語氣和表情都不是一對甜蜜情侶聊天時應有的表現。
「你什麼意思?」也許是情緒上頭開始影響行為,年輕男性絲毫沒有壓低聲音或是把事情化淡的打算。再者,在公眾地方用這樣的恐劣態度對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自然引來其他食客的側目。
不過牧空自然不是省油的燈。面對暴怒的同伴她只是從容不迫地雙手抱胸,冷淡又帶著不耐煩的表情和塗著粉色口紅的嘴唇吐出的句子只是在幫忙煽火:「你明明就聽到我說的了,就是那樣的意思。」
撇開瞬間從腦海浮現的「那冷淡又不耐煩的表情跟她哥完全是同一個模裡刻出來兩人是親兄妹無誤」念頭,春田連同其他看戲的路人聽見小空的回應後不禁無聲地倒抽一口氣,立刻把注意力放到倏地站起身的年輕人身上。
「不行,我完全無法理解!」
「我也沒有期望你的腦子能理解……」繼續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發言,春田不禁內心為這位義妹捏了一把汗。在瞥見男性的右手突然有所動作之際,春田的身體已經先於腦袋而作出行動,在眾人驚訝的注視中及時抓住了男性的手臂,咖啡店員工在兩位大學生入座時奉上的白開水澆了男孩子一身。
由於男孩拿起杯子的目的本來就是想要把開水潑向小空作為報復,卻因為春田的突然介入而被打亂了用力的角度和拋物線,結果才反過來澆了自己一身,所以他現在只是自食其果,完全不值得可憐。
「喂,對他人還要是異性動粗,你也太差勁了吧?」春田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不止一度,一臉憤慨地瞪著這位說不過人就要動手動腳的年輕人。
年輕人的臉因為出糗而漲成豬肝色,仍然死撐罵道:「你誰啊?我跟她的事關你什麼事?」
「春、春田哥!」牧空還沒來得及反應同伴想要朝她潑水的舉動,又被突然出現的男人嚇得不輕。少女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位見義勇為的路人是認識的人,而且還要是春田創一。她衝口而出的驚呼馬上跟在場人士印證了自己和春田是相識關係。
「如你所見,我是小空認識的人。」春田朝空點點頭當作打招呼,後者立刻糾正一句「是兄長」以加強兩人的關係。
「哈?!有兄長來撐腰很了不起嗎?」年輕人一把甩開被春田箝制的手,「說到底還不是你突然提出分手!」
呃,等等,所以他是捲入了義妹和男朋友的分手修羅場了嗎?春田眨眨眼。
「稍等一下,我們從來沒有交往過好嗎?是你一直想約我出門,死纏不放,我才聽悠里建議答應你今天出來,一開始也已經事先聲明了只是以朋友身份和態度來赴約!」
喔,所以不是分手修羅場。春田呼了一口氣。
——不對,也不是什麼能鬆一口氣的場合!
不遠處的茶座突然傳來按捺不住的訕笑聲,似乎是那桌的客人聽完雙方說辭後忍不住恥笑起自作多情的年輕人來。
突然陷入羞恥play窘態的年輕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唇顫抖地大喝一聲「嗚哇哇哇!!!」便拿起背包便一溜煙跑走,留下春田以及一眾看戲的客人維持目瞪口呆的表情數秒。
唯一沒被眼前狀況驚得無法反應的牧空火速地騷動而向店員賠了不是,下秒便收拾好自己的小提包伸手拉走春田。
「欸?就、就這樣走嗎?」危機解除後那個帥氣的春田又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平時熟悉、平易近人的男人,空暗自感到一點點的可惜。
「沒關係,反正我們還沒下單,不用取消食物。」空回答道。
「……嗯?」春田歪頭認真地想了想,按照平時到外面用餐的流程應該是被招呼入座、瀏覽餐單牌、下單,最後是等待餐點到來前的閒話家常。所以敢情這兩位年輕人是直接跳過瀏覽餐牌和下單的步驟,一坐下來就開始對話嗎?!
空看了幾秒春田那因為在進行腦補和吐槽而不斷轉換表情的臉,噗地笑了出來。
「如果春田哥肯陪我去喝珍珠奶茶的話我就跟你說。」
「沒問題!」對於甜甜的東西春田一向不抗拒,倒不如說是喜歡。
「還要自拍十連!」
「完全沒問題喔?」
「再發給哥哥炫耀我和春田哥的偶遇!」
「最終目的是這樣嗎?!」
「當然啦,我就是要氣死他啊!」空笑嘻嘻地回答。
嗯哼,親兄妹的再次認證。
空帶著春田到附近的一家手搖店,以「剛才的謝禮」為由請客,付好錢後拿著飲品便開始解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剛才那男性是和空一起上第二學期的選修課的同學。據說從學期開始已經向小空展開進取的追求攻勢,屢敗屢戰地提出邀約。然而小空似乎對這位同學沒有太大的興趣,一直拒絕赴約,直到好友悠里建議要不就答應他一次,好好把話說明白,讓他徹底死心,才勉強答應了今天的約會。
「本來是打算一天結束後才好好跟他說明的,可是我已經受不了啦。我們剛剛看完電影出來,走到剛才那個咖啡店的路上一直在說不停,煩死了。明明跟我是同年的,行為舉止卻像個初中生似的……真的令人火大。」小空喝了一口珍珠奶茶,狠狠地咬碎嘴裡的一枚珍珠,發現身邊人異常的安靜,不禁停下抱怨歪頭窺看他的表情。「……春田哥?怎樣了?抱歉,還是我的話題太無聊了?」
「啊不不不,完全不無聊!只是發現原來你們兩兄妹都很討厭人說不停啊……」春田笑了笑,也喝了一大口甜膩的飲料。「啊~超好喝!」
空微蹙眉頭,慢慢停下咀嚼粉圓的動作。
「……欸、不是吧?」經常被兄長毒舌說腦袋空空的牧空承認她的智商就只是正常人的智商,而不像哥哥那種比較聰明的人,但這種簡單的事情還是能夠迅速地聯想起來。
「嗯?」春田正有樣學樣地用飲管吸了一枚粉圓在咀嚼,看上去跟在場的年輕人沒兩樣,誰也猜不出他是個快四十、已婚的男人。
「哥哥有這樣說過你嗎?」
春田的身影明顯地晃了一下。他尷尬地點點頭,慌慌忙忙地想要解釋。
「是、是這樣沒錯,不過我們那時在吵架所以……而且我也有回敬他幾句……!倒不如說是我先起的頭!」
「就是夏祭時的事吧?」
「……嗯。」
空徐徐地呼了一口氣,放下手搖塑料杯。她肯定要是哥哥現在人在日本,見面時一定要踢他一腳。
「不同我跟剛才的男生的情況,你們是在交往中的啊!這樣直接地說你,哥哥也太過分了吧?!」
「所以說,這不全然是你哥哥的錯!那時我剛從外地回來,發現很多東西都跟我去上海、香港前不同了,有點不安、還有更多的嫉妒……」
「我也沒說你完全沒錯喔,春田哥。你知道那晚哥哥回家後是什麼情況嗎?」
嚴格來說空也只是聽媽媽的轉述。只是在日期變更前,她和母親迎來了滿身酒氣的牧凌太歸來。雖然牧從祭典上回家後立刻更換西裝說要回公司,但那樣的狀態誰都知道根本沒可能處理到任何公事。實際上牧離家後只是回覆上司訊息表示真的無暇見面商討之後Genius7的方向、得到狸穴理解後便去便利店買了半打啤酒,找了附近的兒童遊樂場的長椅坐下來開始喝酒。
「唔、抱歉……」
「我才不是春田哥你道歉的對象吧!而且哥哥的話也太過火了,他有好好向你道歉了才跑去新加坡的嗎?」
「有的有的!我們當時有好好互相道歉、把所有不滿、怨言、擔心都說開了。」瞧見小空抬得老高的眉毛一副不信任自家老哥會好好道歉、把話說開來的樣子,春田點頭如搗蒜,一再保證,換來少女的冷哼一聲。
「戀愛真煩啊,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懶得去結識男友~」空眼角餘光掃過春田左手無名指上的銀光,又重新拿起奶茶開始咕嚕咕嚕地喝著。
「噢,是這樣的原因嗎?」
「什麼?」
「呃……你哥哥說你上大學後不是沒有男友就是交往時間都不長,所以他對此表達……關心?」春田及時把最後的兩個字更改成一個好一點的情感,因為總不能直接跟當事人坦白說那是抱怨吧?不過打從出生便認識她哥、知道他什麼樣性格的女孩馬上便知道這說話肯定經過春田潤飾過。
「絕對是抱怨吧?」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聽見對方不好意思地承認後兩人一同笑出來。「……也不全是這原因。」過了半晌,空幽幽地補上一句。
春田花了幾秒才理解到小空是在指嫌戀愛麻煩不是她保持單身的唯一原因。
「我在初中的時候就決定了,擇偶條件其中一點是對方對性少數眾群體沒有任何偏見。」空頓了一頓後又繼續說下去,「我不允許自己的另一半在跟我家人見面時因為偏見而說出的話和態度傷害到哥哥。」
她不像父親一樣是家庭棟樑的存在,足以讓哥哥視之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就該像這樣」的目標,縱使有挫折也咬著牙關挺起胸膛地成為現在遠赴海外的工作菁英;她也不像母親般多出幾十年的待人處事經驗,能夠一臉坦然地接納在這個家裡發生的每一件事,以獨特的方式鼓勵、支持兒子成為一個溫柔有禮的男性。
然而她只是個比牧凌太還要小六年的妹妹,人生經驗什麼完全欠奉。小時候遇到有小屁孩欺負還要哥哥為她出頭,剛上初中、加入棒球部當投手的孩子一邊數落著妹妹,牽著她的手卻強而有力,兩兄妹一同踏上回家的路。隨年漸長、終於理解到兄長不同之處的牧空開始絞盡腦汁,不斷思考如何成為兄長的後盾。
正好初中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三五知己特別喜歡聚在一起聊起戀愛的話題,例如有沒有對級上的任何一個異性有心動的感覺,或是交換一下大家的擇偶條件。
才十三、四歲的女孩子不外乎是那些條件:跟某某明星一樣帥氣、喜歡小動物、是某某運動學部的部員、會彈奏某種樂器。其中有位女同學想了想,又補上最後一句:「因為從小到大都是爺爺一個負責照顧我,所以將來的另一半也要對我爺爺好。不需要在金錢上有照顧,但至少跟我一起回家時要對爺爺友善。」
眾人聽完同學的條件,紛紛點頭同意。空也輕輕地「啊」一聲,默默地把剛才在腦海裡閃過的念頭加進自己的擇偶條件裡。
也許牧空無法讓將要踏入社會的兄長完全擋住世人向他投向的異樣目光以及冷嘲熱諷的態度,至少在她能力所及的範圍內,也要守護著她在世上唯一的兄長。
剛才那位男同學其實就是在以一種不以為然甚至令人反感的態度提及最近會上映的一套以性少數眾題材的電影,發言的最後一句便是「現在是怎麼了啊,沒其他題材可以用嗎?不是男男戀就是女女戀就是男穿女裝,真是噁心死了!」,直接掐斷了牧空最後一根理智線。
「但是非常可惜地,除了我高中時的男友外,在大學交往過的似乎還在中二期,思想幼稚之餘對於這事上是完全不合格。沒法子啦!我只好愉快地享受單身生活。」空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對不起啊春田哥,因為這樣哥哥有點兒被我們過保護吧?有時就像個死小孩一樣。」
「沒、沒有啦。」喂喂,說自家哥哥是個死小孩這樣好嗎?那麼比死小孩還年輕六歲的妹妹該怎麼稱呼?啊、在新加坡的丈夫大概開始瘋狂打噴嚏得令同事側目吧?春田哭笑不得地看著空,「不過每次聽見你和爸爸媽媽說起有關於凌太的事,我都能深深感受到你們一家的愛,真的很溫暖。」春田的眼角稍紅,大概是被感動了一把。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因為是一家人嘛!而且,春田哥也是我們家的一份子吧?你是我的第二個哥哥!」
「……也對呢。」聽見小空的話後紅暈開始從眼角伸延到整張臉龐上,春田靦腆一笑,無意識地撫著無名指的婚戒。小空二話不說地掏出手機點開相機程式,即使會有拍照快門聲響讓對方發現也得把這幕拍下來。
「欸?怎麼——」
「作為春田哥知道我單身的秘密的報酬?謝謝款待——!」小空愉快地喝光最後一口飲料。
2.
「叮噹——」摁下門鈴後他乖乖地站在門前,等候裡頭的人出來應門。
腳步聲從遠至近傳來,春田還聽見對方「來了來了」的聲音。下一秒,前門被人從裡頭拉開,牧媽媽認清來者後立刻堆上大大的笑容。
「啊啦啦啦、創一先生!歡迎!快進來吧!」
「日安!打擾了。這是一點心意。」春田規規矩矩地把裝著拌手禮的紙袋遞給人生中第二位母親的存在,把脫下的鞋子整整齊齊地擺好放在玄關前。
「謝謝你!而且完全沒打擾,是我硬要空叫你來吃飯的,倒不如說我還得感謝你難得休息日也來一趟。」牧志乃開心地推著兒婿的後背要他快點經過走廊踏入客飯廳。「不過空應該有通知你了吧?她突然有事要回大學一趟,可能要三時之後才回家。」
繼上次休息日春田難得地跑去日暮里一趟後,這星期的休息日春田也出門去了,目的地是牧的老家。在上次日暮里巧遇小空順便還英雄救美了一回之後兩人便互相交換了聯絡方式(空千叮萬囑地表示不要把交換聯絡方式這事告訴哥哥),第二天晚上小空便傳來訊息,說是母親知道咖啡店修羅場的事情後要謝謝那天春田的幫忙,下個休息日能不能賞面過來吃一頓晚飯。
「嗯,她有通知我。不過我已經出門了、休息日本來也沒什麼地方會去,所以還是按照原先約好的時間來了,這麼早過來打擾媽媽您真是抱歉。」
「哈哈哈,道歉的點在哪兒啦,我完全沒問題喔?正好我打算烘焙杯子蛋糕,你來幫我一下可以嗎?」志乃把拌手禮放好,順便倒了一杯茶給春田。後者也注意到料理台上放了一些剛拿出來的烘焙材料以及春田無法辨識其用途的一堆烘焙工具。
「是!要是我能幫得上忙而您又敢讓我幫忙的話!」春田還是對自己的料理天份很有信心的,從否定層面來說,尤其是不曾接觸過的烘焙。
志乃輕笑出聲,再三保證一定能成功,示意春田去把雙手洗乾淨後便開始共同作業。
材料份量以及步驟自然是母親負責把關,春田主要是負責勞動力付出,把所有材料都好好拌勻,把半成品平均倒進紙模裡,最後放進已經預熱好的烤箱開始烤。因為第一次烤二十五分鐘後還要改變烤箱溫度進行第二、第三次的再烤步驟,牧媽媽決定把握時間先把不需要的器具洗乾淨,春田也幫忙擦好骯髒的餐桌,兩人這才坐下來,好好地呷了一口熱茶。
「很開心,我從來沒想過居然有一天可以在家裡和凌太的另一半一起做料理!謝謝你,創一先生。」
「是、是嗎?可是我也沒有幫上很多忙啦……」在牧媽媽全程監督下,春田只是按照她的意思什麼時候加入什麼材料拌勻,還好沒有把蛋糕糊弄成一團糟。與廚藝天分絕緣的腦袋最多只是勉強記住了如何把蛋清和蛋黃分離的方法。
「即使是凌太,我也很少和他一起烘焙。」
雖然烘焙不分男女,國外很多有名的糕點師也是男性,牧家長子精通各種家常料理,唯獨是對於烘焙的興趣不大,更多時候是牧家母女一同享受烘焙時光。聽牧媽媽說,基本的海綿蛋糕、戚風蛋糕、鬆餅之類的入門級別食譜她的確是有傳授給兒子,但除了家庭成員生日、父母結婚紀念日之類他會幫忙當一下打手外,並不會因為閒來沒事就主動製作。
「不過凌太本身也不太喜歡吃甜食嘛。」就春田觀察所得,牧確實不曾製作過糕點之類,家裡也沒有烘焙工具。但硬要說他們從一開始的分享房間到婚後同住的同居時間實際上是連半年也沒有,再加上各自的休息日通常都不會重疊,春田的觀察也不能算是準確,唯一能夠肯定的倒是自家丈夫並不太喜歡甜食。
「嗯,雖然是這樣沒錯。」媽媽放下茶杯,微微瞇起眼睛。「但是即使只是幻想,也希望能有一次在那孩子生日的時候,能夠和他珍視的另一半一起為他製作生日蛋糕,一家人一同在餐桌前為他慶祝生日。」
「那麼明年!如果明年凌太從新加坡回來了、可以在日本一起過生日的話,我們來為他辦個生日會吧!我會加油努力為他製作出一個蛋糕的!」春田雙手握拳,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啊對了,果凍也能自己弄的嗎?凌太喜歡吃蜜柑果凍,如果可以弄一個一人食用的蛋糕的大小有沒有可能?」他歪著頭開始比劃一個比起正常果凍都要大的圓形,牧媽媽再也忍不住,噗地笑了出聲。
「噗哈哈哈——抱歉。」母親趕忙掩嘴輕笑,「果凍在家也可以自己做的,不用擔心。你有多大的容器、放進相應份量的材料就能弄出來。」
「太好了——!凌太還有什麼特別喜歡吃的食物呢?我在這一年必須把它們都學會……咦?媽媽?怎麼了?!」聽見對方表示沒問題的時候春田瞬間便綻開一個猶如太陽般的笑容開始數著丈夫其他喜歡的食物,回頭卻瞥見牧母眼角凝聚了點點淚光。
「啊抱歉抱歉,讓創一先生你見笑了……」志乃拿著手帕稍微按了按眼角,「自己的幻想可以實現有點太過開心……真的謝謝你,創一先生,讓那孩子在往後的路上有你作伴。」
「不,這句話該我跟他說才對。」
「我呢,最初的時候是抱著那孩子將來的路一定很難走的想法才決定教會他一切。」
「……嗯?」
「凌太應該有跟你提過吧?在他還小的時候我就開始把做料理、家務的方法逐點逐點教會他。」
「嗯、有說過。有時媽媽你不在家他會負責晚餐。」
瞧見春田有點好奇的樣子,牧媽媽像是懷緬過去似的放遠目光,又呷了一口熱茶。
「說起來一切也是從這兒開始的……」
志乃還記得那天也是個陽光普照的週末下午。丈夫出門跟朋友打球去、小女兒回學校參加興趣班,兒子午前已經出門赴約,說是跟班上一位女同學去水族館玩。被告知日程時志乃忍不住逗弄兒子「又是約會啊~」,原本以為能收穫一個害羞臉紅的可愛孩子,怎料凌太只是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沒有任何反應便終結這個話題回自己房間去。不過本來就文靜乖巧的孩子升上中學、進入青春期後愈加沈默寡言,志乃也沒有太把兒子這個態度放在心上,今早出門前還是笑著目送孩子離開,加上一句「要跟同學玩得盡興喔!」。
她不曾想過這事是最後的契機,也沒料到就是這一天,牧家將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丈夫除外,他一直到兒子帶著創一先生來訪那天才被打開新世界大門)。
志乃不出門或是去打散工時喜歡耗上一個下午的時間好好閱讀之前在書店買回來的小說或是各種感興趣的讀物,今天也不例外。
正為劇情而著迷,玄關那邊突然傳來拉門聲。志乃詫異地抬頭瞥了一眼客廳牆上掛著的壁鐘,還沒到小空上完興趣班回家或是丈夫回來的時間呢?她放下書本快步來到門廊,正好見到換好室內拖鞋後在原地發呆的兒子。
「啊啦,歡迎回來!這麼早就回來了嗎?沒有跟同學再逛一會兒、吃完下午茶才回來嗎?」
「嗯……我回來了。」少年因為母親搭話才如夢初醒地作出回應。志乃皺著眉頭,打量著明顯不妥的兒子。
「凌太,發生什麼事了?」
牧家親子關係向來不俗。雖然爸爸平日要上班,週末時如果沒有跟朋友有約他非常樂意留在家中與家人共聚天倫。兒子對棒球展現興趣和天份後兩父子沒少在後園玩拋接球,有時也會教導孩子們有關打理後園植物的知識。安靜內向的兒子儘管不擅表達自己的內心感受,面對溫柔穩重的媽媽多少也能夠坦白,小至想去寵物店看看小動物、大至下場比賽無法當首發成員而感到不甘心等都會說出來。
志乃不喜歡用威迫的手段來要兒子說實話,在教育上從來都是以懷柔的手段教會他是非對錯、人生道理,如果兒子不肯說她也沒輒。
十四歲的孩子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然後抿嘴。知道那是兒子抗拒的小動作,志乃嘆了一口氣。
「好吧,如果你不想跟媽媽說的話也——」
「我……不正常。」
孩子的聲量小得志乃差點錯過那句話。
「嗯?不正常?什麼意思?身體哪兒不舒服?」
孩子敏感地縮著肩膀,一副閉嘴不想談的樣子。志乃心中的疑惑愈來愈大。
「凌太,坐下來跟媽媽說說可以嗎?」志乃嘗試把手放到兒子的背上,輕輕拍了拍少年人還沒發育完成而顯得單薄的背部。「媽媽絕對會好好聽你說的。」
讓兒子來到餐桌前坐好,志乃在他面前放下一杯冰涼的麥茶,有耐性地等著他的開口。
他說,對於今天一起外出遊玩的女同學完全沒有戀愛感覺,而且已經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不是當母親的自誇,她家兒子的確是位小帥哥,又是棒球部的首席投手,成績還是名列前茅,很受女同學歡迎。以群體為由一起外出遊玩、最後其他人特地把空間留給凌太和對其有好感的女同學獨處是常有的事,有些比較大膽的女孩子決定不借朋友力量、單獨邀約也不是第一次。待人溫柔的孩子不會拒絕同學的邀請,但出門遊玩一次後總是沒有了下文。志乃總是沒能等到一天放學兒子帶著一個可愛的女同學回家一起寫作業、玩遊戲。
「沒有戀愛感覺是因為凌太你還沒遇到真正喜歡的女孩子吧?這樣不算不正常啊?」志乃本來想這樣開解兒子,卻被他下一句否定的內容嚇了一跳。
「有的,戀愛的感覺。」
聽著兒子表示自己有經歷過戀愛的感覺並開始形容起那位為他帶來這樣感覺的對象時,志乃卻完全沒有想要感嘆「兒子終於到了談戀愛的年紀」的心情。
原因只有一個。
從頭到尾,凌太使用的代名詞都是「他」而不是「她」。而且明明是在說自己喜歡的人,表情應該是幸福得閃閃發光,眼前的孩子卻像要哭出來似的。
不過該問的問題終究是要問出口的。
「那位小石川前輩……是男孩子?」
母親投出的直球直接把孩子嘗試堅守卻已經岌岌可危的防線擊潰。
牧凌太帶著絕望的神情閉上雙眼,微微頷首,不待母親的回應便痛苦地低下頭,再也控制不住決堤邊緣的淚腺,開始抽抽答答地落淚。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變得這樣不正常……明明對豪、阿東他們還是抱有純粹友情……可是一旦遇到小石川前輩——!我一直嘗試各種方法希望自己可以回復正常,多跟女同學相處,可是還是沒有辦法……嗚……」
從兒子點頭承認戀愛對象是同性那刻起志乃的腦袋就像被人突然用攪拌棒開始把烘焙材料拌勻般,所有的情緒和想法混和在一起,混亂得無法思考。
說到底志乃對於同性戀、甚至跨性別、變性人之類沒有意見,一來她身邊並沒有這些少數眾人士,但她從來沒有想過第一個認識的人會是自己的兒子。
然後,明天、不對,等下出門去超市買晚餐用到的食材時是不是該去書店看看有沒有相關的書籍可以惡補一下知識?也許互聯網上也有這方面的資料可以找找看。
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她和丈夫的教育是哪兒出問題了呢?為什麼自己的孩子發現喜歡同性後要一個勁兒地道歉、說自己不正常呢?明明能夠喜歡上一個人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雖然連自己也覺得重點錯,但志乃還是決定要先糾正兒子這個錯處。
「凌太,把頭抬起來!」志乃語氣稍微加重,以為媽媽要責怪的凌太顫顫巍巍地抬起頭來,露出已經哭得通紅的眼睛和鼻頭。「給我好好聽著喔,『喜歡』這件事本來就很正常,沒有說你喜歡上另一個性別就代表不正常!」
「……欸?」哭過了的嗓音十分沙啞,但足夠傳達了少年愕然的反應。
志乃從餐椅站起,繞過餐桌走到兒子身邊,二話不說便把反應不來的孩子抱緊。
「所以,凌太你不准覺得自己不正常。無論你喜歡男生還是女生,你也是我的兒子!」
「媽、媽媽……」
「而且該道歉的是媽媽才對,一直都不知道凌太為了這件事而痛苦、苦惱著。謝謝你肯跟我說這件事。」志乃說到這兒時也忍不住哽咽,輕輕撫著兒子的頭。少年從喉嚨裡發出一聲飲泣,如溺水的人終於抓到求生浮木似的,開始放任自己繼續在母親的懷裡哭出來。
「——我回來啦~」玄關那邊再次傳來稚氣的聲音。上完興趣班回來的空出現在門廊通往飯廳的門前。她歪著頭,有點搞不懂飯廳的情況。她只知道一件事。「——哇,哥哥很狡猾啊!我也想要媽媽的擁抱!」她扔下袋子,像小炮彈般衝到母親和兄長旁邊伸手討抱,作為回應,當兄長的空出一隻手,象徵式地摟著妹妹的肩膀。
「哥哥是愛哭鬼~」還沒到為戀愛苦惱的年紀,空毫不留情地恥笑起哭得眼睛快要腫起來的哥哥。
「……你煩死了。」凌太啞聲地嗆回去。
「——空也是,無論將來喜歡上男孩子還是女孩子,也是媽媽最愛的空,知道嗎?」
「嗯!」
確認凌太的情緒稍微穩定下來後,志乃便按照原先的計劃離家去買晚餐用的食材,順便前往車站附近的一間大型書店,找到她想要買的參考書籍。
按照牧家父子的良好關係來看,雖然應該不致於會有被趕出門之類的極端(卻也是常有)事情發生,母子還是同意先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爸爸。吃過晚飯後丈夫在客廳和兒子一同看棒球賽事的直播,志乃則回到房間開始翻閱下午買回來的書本。
《目前世上承認同性婚姻只有三個國家,分別為荷蘭、比利時以及西班牙。包括日本在內的其他亞洲國家因為傳統文化所限,距離同性婚姻受承認還有很長的路走。》
《由於不受法律保障,同志無法用婚姻作為約束,因此大多數同性戀者較傾向獨善其身。》
「哎呀,這個……」
第二天上午,凌太拒絕了與父親和妹妹外出的邀約,選擇呆在家裡。雖然不知道兒子發生什麼事,但芳郎多少也感覺到孩子這兩天份外低落的情緒(以及浮腫的眼睛),也不再多言,拿起抓魚的塑膠水桶和網便牽著女兒的手一同去附近的河堤抓魚去。
志乃開口叫住在和室的廊下對著後園發呆的兒子,說是想要他幫忙做點家事。
志乃閒時會出去做兼職賺點零錢,如果排班正好和家裡的飯點重疊,總會先預備好一些簡單的飯菜半成品,等凌太下課回來翻熱、再追加一些簡單的副菜。自兒子升上中學後,志乃就一直有教他一些簡單的料理做法和家務。
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是個美好的巧合。
「你知道嗎,凌太?做料理、家務的時候,總是能夠忘記一切煩惱,只想努力完成現在手頭上的項目。」
昨晚看完參考書籍後志乃想了一晚,除了支持、理解兒子的想法外,還有沒有更加實際行動是她能夠做到。
當父母的,如無意外總會比孩子們先走一步,不能一直當他們的後盾。踏入平成年代的日本,女性主內男性主外的傳統思想還是根深柢固,凌太將來的伴侶不一定會對家事或是料理瞭如指掌,凌太便得肩負起好好照顧自己以及戀人的重任。如果兒子運氣不好,沒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伴侶,至少也有足夠的技能好好照顧自己。
想到這兒,志乃已經明白自己有什麼事能為兒子做了。
「就是以此為契機,我把料理、做家務的方法一點一點傳授給凌太。」志乃抽了一張面紙,遞給一直在吸鼻子的春田,後者聲音沙啞地謝過長輩。「雖然一開始的借口是想讓他在家務、製作料理的時候可以拋開煩惱,不過我想凌太那孩子沒多久就已經明白我真正的想法吧,在那之後他總是很認真地學習我教他的一切。」
同齡的孩子也許還在苦惱要不要向心儀對象表白、如何提升社團運動中的表現諸如此類的少年煩惱,牧家的孩子卻已經抱著這輩子也許要孤獨地過下去的覺悟學會有關家務、料理的一切。未出櫃前固然各種內心糾結,出了櫃也不代表就此輕鬆,在他面前等著他的是這個偌大而殘酷的世界。
「我……夏祭跟凌太吵架時說了很過分的話。」輪到春田低聲地向牧母開口。
——『那你這輩子就自己一個人過吧!』
明明是表達關心卻反被厭煩而感到受傷,完全被嫉妒心和憤怒支配了整個人的春田不甘示弱地把那句沒經大腦的話衝口而出。
大概是從沒想過平時老好人的春田居然也有怒吼的時候,牧一開始也是怔住,下秒便迅速斷開兩人對望的視線而低下頭,嘴唇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只是小聲卻又清晰地吐出兩個音節:「好的。」
然後,你來我往互相傷害的幾句話後,決定性的一球「分手吧」時也是這樣。
現在回想起來,春田非常清楚自己當時扔出這句話的原因只是想來個激將法刺激一下對方,希望被逼急了的牧拋開忍耐或是什麼好好地把話說開來,結果卻不如春田所料。
——『說的也是呢。一直以來謝謝你了。』
整個應答流暢得就像是已經事先排練過無數次一樣。
不,恐怕現實就是牧凌太是真的對於這段對話排練過無數遍,甚至已訴諸於口過好幾次。
因為他一直以來都是抱著這輩子一個人過的覺悟而活下去。
「……明明那天下午跟媽媽見面時還答應說會兩人好好一起尋找答案的。」
「沒事啦沒事啦!現在不是找到了嗎?」志乃笑著推了推春田的肩膀。擱在料理台上的計時器倏地響起。「啊啦、剛好時間到了!我先把烤箱的溫度轉一下!」她離開座位,來到烤箱前操作起那些春田完全無法分辨的調節器,正好有時間讓春田把情緒沉澱下來。
「雖然我想凌太已經猜到我的用意,但還是想麻煩創一君不要向他點破這點行嗎?」
「哦,沒問題!」春田點點頭,拍著胸口表示請放心、絕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玄關那邊傳來我回來了的聲音,然後是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啊,空回來了。」志乃眨眨眼睛。下一秒,小空便出現在飯廳裡。
「春田哥,抱歉我現在才回來!讓你久等了!」女孩子雙手合什,不斷朝春田道歉得後者也不好意思起來。
「沒、沒關係啦!媽媽讓我幫忙烤杯子蛋糕了。」
「幫忙烘焙了嗎?!哎呀我為什麼不在家偷偷拍幾張相片然後傳給哥哥好敲一下竹槓呢……」
「……」
3.
坦白說,春田創一是真的不擅長應付牧芳郎。
明明平時是個深受工作時遇到的老人家、長輩歡迎的男人,但這個優勢一旦遇到丈夫的父親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春田和牧父親見過面四次:
第一次因為兒子的突然出櫃而被嚇得不輕,自然沒有給春田好臉色看;
第二次是春田前往上海之前,也即是說是和自家寶貝兒子分手一年後又復合的時間點,牧爸爸對於這個不知哪來便向兒子求婚成功卻將要離開一年的男人依然保持不輕的敵意;
第三次跳過寒暄直接要求春田跟自家兒子分手;
第四次是前來報告結婚,牧爸爸的回復只是傲嬌地冷哼一聲——不過綜觀當晚春田與牧一家一起用餐,為牧爸爸添酒的工作落在想要努力獻殷勤的兒婿身上,爸爸哼了絕對不止一聲。
對上一次見到父親已經忘了是五歲還是六歲的時候,腦齡85的春田早就忘記了小時候如何和父親相處,因此對於如何與「父親的存在」這樣的長輩相處毫無概念。
進入天空不動產東京第二營業所後春田遇到了黑澤部長。黑澤部長為人公私分明,下屬做得好時自然毫不吝嗇地給予適當的鼓勵;下屬做錯事時也不會立刻訓斥,而是循循善誘、讓他們反思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進而改善,是個值得尊敬的好上司。春田也承認自己是曾經有把對父親的憧憬投射到部長身上,不過到頭來黑澤部長還是與正常的父親形象有不止那麼一點的偏差。所以,和黑澤部長相處模式是完全不能套用在和牧爸爸身上。
狸穴先生和武川主任本來就還沒到能被他視之為父親的年紀,拿他們作為參考實在太失禮了,跳過。
五郎先生……拿別人家的父子相處模式作參考嗎?可是狸穴先生和五郎先生那種「來啊我們來互相傷害啊」的彆扭相處方式怎麼想也不可能套用到自己和牧爸爸身上。絕對會被牧爸爸掃地出門。
跳過後他們後春田就發現身邊再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
總不能用應對上了年紀的客人的態度來面對另一半的父親、嚴格來說也算是自己半個父親。
「春田さん就用春田さん平時的態度面對爸爸就好。」牧聳聳肩,「我們已經結婚了,他還能怎樣?」
不不不不,牧凌太先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真的是玩得一手很好的先斬後奏啊啊啊!
「而且,我聽說你那次是獨自面對我爸的吧?空和媽媽那時都不在家。了不起喔了不起~」
雖然春田基本上全程都是被牧爸爸的氣勢壓制住了,但好歹也勇敢地說出自己心聲了不是嗎?
「……你是把我當成五歲小孩子嗎?」只是春田對於丈夫的語氣稍微有點不滿。
「不,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明明是三歲。」
「喂!」春田立刻作勢要掐牧的脖子,被牧擋下來。
「咳、不過嘛,那次爸爸對你態度不好全都是我的錯,抱歉呢春田さん。這次有我陪著你,沒問題的。」
「牧~~~~」可惡,他的丈夫實在太帥了!春田按捺不住地像隻大型犬隻般蹭了蹭對方,隨即又被牧拉進一個熱吻裡頭。
當初兩人把戶籍遷移的手續辦完後自然一併也申請了澀谷區的那個伴侶證明書,獲得區役所承認並簽發的證明書成功趕在牧出發前往新加坡前發回來。雖然不像異性婚姻般有一張有法律效力約束和保障的結婚證書,這個伴侶證明書也有一定的作用,至少可以名正言順地向親朋好友介紹兩位是已婚的夫夫。
然後在緊接著的休息日,新婚夫夫先後到過春田老家與春田幸枝以及Ataru君報告,吃過午飯後兩人便輪到牧家的結婚訪問。
「——總而言之我們前幾天終於收到證明書、戶籍上成為夫夫了。以上,就是特意前來親自向你們報告的事項。」
「……」春田創一忍不住偷偷地瞄了端坐在旁邊的丈夫一眼,只見後者果然是一臉「是的所以我們連婚也結了爸爸你再想要我們分手也沒可能了呵呵呵」的態度。
所以說凌太君!你這樣的先斬後奏態度才是把牧伯父氣得不輕的原因啊!!!要不是牧爸爸還在盯著春田看,他都要扭頭向牧提出抗議了。
牧媽媽和小空在牧家長子說完話後已經又哭又笑地衝過來和凌太抱成一團,分享著喜悅的三母子無暇理會剩下的牧芳郎正和春田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春田先開的口。
「伯父,雖、雖然我還是有點笨拙、很多地方還是需要改進,也許不是伯父你心目中最重要的兒子的另一半的最佳人選,但我已經決定了從今以後無論在工作還是人生路上也要與凌太君互相扶持地走下去,所以請把兒子交給我!」語畢,便雙手撐著和室的地墊,深深地低下頭。
「拜託你。」凌太君也回復正經,同樣低頭。
被拜託的對象——牧芳郎只是維持雙手抱胸的姿勢,依舊沒有作聲。牧悄悄地伸出手,輕輕覆上春田那隻微微顫抖的手,在還沒得到長輩答話之前這段難耐又緊張的時間裡當作給對方無聲的支持。
現在回想起來,從兩人踏進牧家開始,一直都是牧媽媽和牧空兩位女性負責招呼、與兩人寒暄。由邀請全家人包括小空從客廳移步到和室開始作結婚報告為止,牧芳郎也沒吭一聲。
然而,低頭等候長輩答覆的新婚夫夫兩人並不知道,和室另兩人的兩雙眼睛正緊緊地盯著一言不發的牧爸爸看,彷彿只要牧芳郎敢說出一個「不」字拒絕的話也要丈夫/父親好看的樣子,也再次證明,牧芳郎雖然是牧家的一家之主,但不代表他在家裡的地位就是最高。儘管退一步來說,他也的確是有令家人擔心其向春田亂說話的前科。
總而言之,在妻女的視線壓力以及兒子和他伴侶低頭的壓力下牧爸爸終究是放下交叉橫在胸前的手,然後——冷哼一聲。
牧媽媽幾乎是立刻便拋了一個眼刀過去。
因為,對於兒子和另一半低頭拜託冷哼一聲無論怎麼說都實在是一個非常失禮的回應,雖然也比叫人分手(這次應該是離婚?)或是「什麼都不想聽」都好。
春田一聽見牧爸爸那冷漠回答後立刻抬頭,急急忙忙地開口。
「伯、伯父!」拜訪牧家前春田早已經做好再次被牧父拒絕的準備,雖然心裡難過不好受,但還得要繼續說服長輩下去。春田創一是誠意大將軍(自稱)!「拜託——」
已經站起身準備離開和室的牧芳郎在趟門前停下腳步,回頭狠狠地瞪了春田一眼。
「——是爸爸吧!?」他扔下這句話,迅速地離開。
「……咦?」慢了半拍才發出疑問聲音的春田眨眨眼睛,回望聽見父親終於開口說話而秒速抬頭還「啊」了一聲的丈夫。而牧媽媽已經在「哎呀哎呀~」地掩嘴輕笑,用手肘撞了撞兒子的背脊。「……欸?!」
所以……剛剛是發生了什麼事?牧爸爸說的那句話的意思是他所想的那樣嗎?!春田拽了拽牧的衣袖想要尋求對方確認,然而後者已經光速跳轉話題地正和母親討論晚餐——給我等一下啊!!!
「今晚你們會留下來吃晚飯對吧?我準備了很多雞肉可以做炸雞。」
「好啊。」放下心頭大石一臉放鬆的牧馬上答允,頭也不回去伸手扯開春田拽住他衣袖的手轉而握在手裡。「你要準備煮飯時叫我一下,我來幫忙。」
「凌太你不幫媽媽的忙也可以喔,陪陪創一君吧?」兒子的動作自然逃不過母親的眼睛,牧媽媽笑著拍拍兒子的肩膀,朝春田頷首後也站起來離開和室。
眼見家長們都離開和室,牧空也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站起來,打算回房間繼續跟朋友線上聊天,臨行前看了眼依然一臉還沒消化完事實的春田,終於忍不住噗地笑出來。
「是真的啦!你及格啦~恭喜你,春田哥!」少女趕在兄長要抱怨她多嘴前竄出和室。
那天的晚餐牧媽媽一如她預告那般弄了像小山般高的炸雞;牧爸爸也不再像上次一樣獨個兒坐在客廳沙發那邊看報紙生悶氣,而是好好地坐在餐桌前跟大家一同吃飯。雖然他整晚都沒有主動挑起話題,但還是默許了春田一直為他添酒的行為。至於牧凌太作為成熟(才怪)的兄長決定把最後一塊炸雞讓給妹妹,代價是又損了小空一把。約莫八時左右的時候兩人才離開牧家,踏上歸途。除了牧媽媽和小空不斷朝春田揮手道別外,連牧爸爸也破天荒地在玄關目送他們離開。
以結果來看,也算是個非常好的開始。回程的路上,春田笑嘻嘻地跟牧說下次要帶爸爸喜歡的伴手禮上門造訪,牧提議「我在新加坡稍微安定下來、可以抽空請假回日本時再一起去吧」時還點頭說好。
美好的回憶至此結束。
在這次拜訪後沒多久,最愛的丈夫就把春田留在日本,隻身飛往熱帶小國海外赴任去。而托春田當初在香港種下的善因的福,他所在的第二營業所在重新上馬的東京灣天空之城計劃中擔當著重要的角色,說白了就是營業所的大夥兒現在除了日常營業工作外還有輔助再開發事業部的額外任務,可謂工作忙碌又充實。麻呂不止一次向春田半開玩笑地抱怨與蝶子相處的時間少了都是你害的,但工作時候又比誰都更來勁,分明是想做出一點成績讓蝶子稱讚。
工作忙碌起來自然對原本就沒有聯絡方式的長輩們久疏問安,牧在新加坡的工作並不如原先在想的可以在一個月後安定下來、年末也不一定能請假抽空回國,再次造訪牧家的計劃因而遙遙無期。要不是春田碰巧在日暮里遇到小空,牧媽媽就不會誠意邀請他來吃飯,春田也不會單槍匹馬地拜訪牧家。
儘管和凌太的關係已獲得牧爸爸的同意、稱呼也不是伯父而是爸爸,春田還是對於要一個人面對牧爸爸沒有什麼底氣,只得自己給自己打氣,希望自己不要說錯話或是又出現一驚一乍的態度,令牧爸爸對自己的印象分重新降低。
對於春田的擔憂,牧家母女完全不當一回事地否定了。
「哥哥最像爸爸的一點就是傲嬌。」空說道。「他明明就很喜歡你!」
「沒錯沒錯,明明昨晚還再三向我確認創一君是不是下午會來拜訪,然後把朋友的預定都推掉。」志乃也愉快地出賣了丈夫的動向,「還叫我要買啤酒回來,看來是想跟你好好喝。不過創一君明天要上班吧?千萬不要勉強陪孩子爸喝到最後。」
「他都認同你是一家人了啦,不用擔心!」
「是、是這樣嗎……?」
「嗯!而且是好機會唷,春田哥!」空笑嘻嘻地說出讓春田感覺似曾相識的一句話,但是春田這次不會再犯下同一樣的錯誤。
「不不不不,我絕對不要再貿貿然替爸爸擦背!」春田搖頭搖得像個撥浪鼓般嚴詞拒絕。
「但是孩子爸對年輕人的熱情沒有抵抗力這話是真的喔。」志乃笑著說,「所以創一君就像往常一樣的態度面對孩子爸就可以了!凌太不在的話你們更可以好好聊聊!」
「……」
*
男人的友誼通常都是建立在球賽以及酒精之上。
事實證明,牧芳郎也不例外。
吃過晚飯、洗好碗後,牧媽媽就把客廳的空間留給兩名男性,小空早已回房間去。
幾杯酒精下肚,再加上電視直播中的體育賽事,一開始還在相對無言的兩個男人互相交流對賽事看法後便成功直奔主題,主要是牧爸爸了解春田一些個人資訊,比如說春田一直到高中都是籃球部、在營業所工作的情況,在得悉春田是在單親家庭成長後也表達對於幸枝女士一個人辛苦地把兒子拉扯大的敬意。
「說起來我們還沒跟你母親見過面呢……既然結婚了就是親家了,凌太回來的時候安排一下時間一起吃頓飯吧?啊不過前提是春田女士接受你和凌太結婚了……?」
「這個完全沒問題!我媽媽很喜歡凌太君,簡直對他好得都讓我覺得『欸?到底誰才是親生兒子啦?』這樣。」
「嗯?是這樣嗎?」
「因為啊,凌太君又是帥哥、工作能力出色、家務料理技能滿滿,性格溫柔有禮,很容易便得到長輩的好感。」一想到自家那個一百分的丈夫,春田就忍不住嘴角放緩,瞥見牧爸爸抬得老高的眉毛和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當著人家父親面對對他兒子讚不絕口對於兩人來說都是挑戰羞恥心的場面,頓時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道歉:「哇、抱歉!我開始在自說自——」
「當然了,那是我家兒子。」有點醉意的牧爸爸圓圓的臉上帶著點點酡紅,卻不礙他一臉得意自豪。「……內子和空有給你看過凌太小時候的相片嗎?」
「沒有。」
聽見這個答案牧爸爸看來有點意外,按照妻子和女兒與春田的良好關係,芳郎還以為她們已經把兒子小時候的趣事都告訴給春田。他放下快要見底的啤酒罐,走到書櫃前打算翻出數本家庭珍藏的相簿。春田看見他愈拿愈多連忙跑過去幫忙把三本磚頭般重的大相簿一同搬到茶几上。
「因為是我們第一個孩子,我們夫婦兩人那時又迷上攝影,所以拍得蠻多的……」芳郎尷尬地解釋道。他清清喉嚨,像是掩飾窘態般把第一本相冊塞到春田懷中,示意對方開始翻開觀看未遇見春田之前的牧凌太的人生軌跡。
「哇啊!好、好可愛——!」
相冊的相片全都是跟著時序排列,因此映入眼簾的第一頁全都是剛出生不到三個月的凌太寶寶在嬰兒床裡熟睡、被大人逗著玩而笑得瞇起眼睛的相片。
春田繼續往後翻下去,就像是經歷孩子再長大一遍似的:學會翻身後的寶寶開始運用身體每一部分爬向父母時的定格一秒;扶著東西站立、蹣跚學步到有張照片因為幼兒跑得太快導致做家長的還要在後面追著他跑;人生第一次吃冰淇淋結果無可避免地吃得滿臉都是的模樣;再來是第一天上保育園時穿著西式制服在櫻花林下拍照留念。從樹下賞櫻、在河溪抓魚嬉水、彎下腰撿拾枯葉和松果,到農莊的新鮮即摘即吃草莓體驗家庭日中能看出季節的推移,剛上小學的男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從相片中那個抿著嘴的不爽臉看得出那時候的牧凌太只有「父母被這傢伙搶走注意力」的彆扭,還沒有當兄長的覺悟。
「凌太君真的……從小到大都是愛哭鬼呢。」得到牧爸爸首肯而掏出手機不斷拍下照片作為珍藏的春田放下第二本看完的相冊,有感而發。
一如春田所料,牧自小已經是個皮膚白晢、眼睛黑白分明的小小美少年,一旦哭過後再拍出來的照片眼睛和鼻尖都有明顯不過的紅,更有幾張是拍攝者是故意挑著兒子掉眼淚的時候按下快門——順帶一提,那都是出自牧媽媽的手筆。
「嗯,那孩子從小就不服輸,情緒一來勁就開始哭,我和內子怎麼哄也哄不好。」
「這點到現在都沒有變。」作為現在牧最親密的人之一,春田絕對有資格作證。不過他沒有別人家的父母般心寬,在見到牧掉眼淚時還能夠好整以暇地為兒子拍照。
「是嗎?」
「是的。」
「呵呵……真是懷念啊。剛學會叫我爸爸彷彿還是昨天的事,眨眼之間就把你帶回家、說跟你結婚了,而且還要去海外工作。」牧爸爸語氣中帶著大量的懷念,更多的是寂寞。「——凌太平時有跟你聊天嗎?」
「文字訊息的話只要有想說的話每天都會互傳,如果凌太君工作不太忙的話,晚上會語音通話,視訊通話就每星期一次。」
「哦,他跟你聯絡得還蠻多呢。」芳郎不咸不淡的回應讓春田警覺地開始用他85歲大腦思考,難得地馬上聯想到一個可能性。
喂喂喂、牧你這傢伙!好歹也要定時向雙親打電話問候吧?!虧我剛剛還這麼誠實地回答你爸的問題,這不是在自掘墳墓嗎!?在爸爸眼中我完全變成了「搶去兒子全部注意力的男人」之類的混蛋啊啊啊啊!
「那、那個,不過凌太君工作真的非常忙碌,也不是每天都可以通話啦,我發給他的訊息有時也不讀不回。」春田嘗試搶救一下自己在牧爸爸心目中的形象。「那傢伙一沈醉在工作裡頭就這樣……」
「關於這個……也許我也有責任。」
「咦?什麼意思?」春田接過牧爸爸遞來的第三本相冊,這次卻沒急著翻開,等待牧爸爸再度開口。
「從小到大我都教凌太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要像爸爸一樣,找一份上司賞識、能夠發揮自己所長的工作,然後找個喜歡的人結婚生子,建立一個美滿的家庭。」
孩子人生第一個模仿學習的對象大抵都是父母,不論是三觀的構築還是做人處事的態度方法,當父母的總是影響孩子最深遠的人之一。
想當而然,一開始牧設定的人生目標也是如爸爸所期望的那樣。
然而現實總是不如人願。最該享受青春年華的初中時代發現自己的性向,愈加安靜內向的少年幾經掙扎過後終究是向母親坦白他的秘密,同時擔心父親的憤怒和失望而選擇向其保密。但自那一天起,牧就知道「擁有一個美滿家庭」這個目標是沒可能實現了,更甚的是要作為備受誤解、歧視的少數眾在這世上苟且地活下去。
那至少剩下的那個目標還得要完成。
牧本來成績就不錯,再加把勁之後輕鬆地考上某所名牌大學裡特別受高材生青睞的社會經濟相關科系。知道錄取結果後夫妻倆都興奮得不得了,卻不知兒子只是抱著「姑且考進大學、拿到學歷再算」的想法,並沒有特別想做的工作,直到畢業那年的機緣巧合下決定OB活動時到天空不動產,之後的事,春田在幾年前己經從另一人口中知曉。
但是託那次OB活動的福,牧當真找到自己想做的工作,工作成果有目共睹還得到上司賞識和推薦,先是被調到營業所以累積兩年的前線經驗,從千人之中被挑選出來加入Genius7負責龐大的再開發計劃,現在更是成功在三十歲之前就遠赴海外工作,仕途可說是平步青雲,距離人生目標的終點也不遠。
說到這兒,牧芳郎放下啤酒罐,身子朝向春田方向直了直。
「所以春田君,在這兒我得向你說聲對不起。都是我從凌太小時候開始灌輸他的期望慢慢成為對他的無形枷鎖。人生明明還有別的可能,我卻這麼短視地認為只有美滿的家庭和受重用的工作才是一個男人活著的指標,還說你不支持他的事業、擅自要求你們分手。」
所以,那時才會有「現在最有活著的感覺。」的發言啊。
有一份上司寄予厚望又符合自己理想的工作,從不曾期望過擁有的感情生活也正順水順風——呃,雖然那時期凌太有用工作忙碌作為拉開距離的藉口,而沒有注意到向來患得患失又逃跑成癖的另一半的心事春田也有需要進步的空間——總、總之感情生活也算是叫作順水順風吧!
結果因為兩人缺乏好好坦承和溝通的時機,春田也沒有刨根究底地問清楚(雖然問了也可能因某人的傲嬌發作而問不出答案),就逕自以為對方的說話有種否定和自己共同生活的愉快時光存在的意思。
春田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得先回應長輩的話。
「不,我才該說抱歉!把爸爸你最重要的兒子搶走了。」
「哈?這個當然了!」芳郎冷哼一聲,把喝光的啤酒罐稍微大力地放到茶几上,嚇得春田微微縮了縮肩膀。「不過看在你把凌太搶走後、現在也是我另一個兒子的份上,我就勉強地……原諒你了!」
「爸、爸爸……」
「……而、而且,雖然我不是你親生父親,但既然我也算是你的父親了,所以隨便你多叫幾聲爸爸也行!」
「……是的!我明白了!爸爸!」春田又哭又笑地一連喊了好幾聲爸爸,對年輕人的熱情毫無抵抗力的牧芳郎瞧見對方那溫暖得讓人忍不住會心微笑的笑容只好把原本想「也不用喊這麼多次……」的抱怨吞回肚子裡,染成通紅的脖子似乎不只是酒精的緣故。
將近晚上九時,雖然都是都內範圍,春田還是時候要告辭,牧一家來到玄關送客。春田開心地朝一家人揮手道別。
「路上小心喔!」
「歡迎隨時再來,春田哥!」
「是~!爸爸、媽媽、小空,謝謝招待,晚安啦!」
等到春田的身影完全不見,牧媽媽才緩緩拉上趟門。她笑著用手肘撞了撞丈夫的手臂,剛剛要不是她見差不多時候要提醒春田回去而踏進客廳成功阻止牧芳郎準備去冰箱再拿啤酒出來的舉動,這兩個男人大有繼續喝下去的可能。
「我說孩子爸啊,不是超喜歡創一君嘛?客廳的那堆相冊麻煩你好好收拾喔?」
牧芳郎清清喉嚨,努力控制自己的嘴角繃緊。
「……我沒說不喜歡。」他最後擠出一句。
「噗哈哈哈哈。」然而他的女兒沒打算給他面子地笑出聲。
*
第二天約好的語音通話時間,牧說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報告。
抱歉,年末以及新年我不回日本了。”
坦白說,春田對於牧這樣的決定其實不意外。每個國家的假期都不一樣,新加坡在年末年始只有聖誕和元旦兩天假期,來回的飛行時間已經佔去十四個小時,春田也不想牧如此匆忙。況且年尾也是公司的忙碌時期,在這時候另外再請幾天假只會為其他同事帶來困擾吧?
“唔……這事其實說來有點話長。創一也知道我現在的工作單位比起本國人更多是像我一樣的非本地人吧?然後我們這班非本國人可以選擇在兩個時段任擇其一,加上前後的日子放一個有足夠時間回國跟家人團圓的假期,這兩個時段分別就是聖誕以及二月的農曆新年。”牧好聽的嗓音透過手機傳進春田的耳中,他頓了一頓又繼續說下去。“然後呢,歐美人士不是只過聖誕嘛?要是農曆新年回國的話,家人都沒有假期可以好好一起過,所以上頭一公佈員工可以選日子的時候,他們已經把聖誕時段全搶光了。”
「……說白了就是你搶不過他們。」春田秒速總結一句,立刻得到牧一聲響亮的咂舌回應。「所以……你要等到二月才回來?」
“沒錯,我打算用加班回來的額外補假再請幾天假期,所以算起來可以有差不多十天的休假喔。”
「真的嗎?十天?」
“是的。”
「嗚哇!超期待!十天!?太好啦!」
“哈哈,創一太興奮了吧”
「因為終於可以見到凌太啊!而且還有十天!我可以跟凌太去約會!」如果是視訊通話的話,牧這時候就能看到春田久違的彈起表達超興奮的可愛舉動。「農曆新年是什麼時候?」
“第一天是二月十二日。華人同事跟我說他們通常會趕在除夕前一兩天才動身回國,那時的機位比較緊張,如果我比他們更早一點起行會好一點。所以我可能在六日回來,十五號才回去。”
「哦!」
“所以順便還能跟創一過情人節。”
「…啊、是。」
"嗯?害羞了?”
「才沒有!」
牧心情愉悅地輕笑幾聲。噴在話筒上的呼氣不知為何讓春田臉上更熱。他決定轉換話題。
「那正月去老家問候的事就放心交給我吧!」
“啊?不,不用特意去啦。”
「哈?說什麼特意不特意的!牧的爸爸媽媽也是我的爸爸媽媽啊?新年的傳統就是要回去看家人!」春田難得地有條有理地反駁,隨即想起昨晚的事。「啊、那你記得也打個電話回老家告訴爸爸媽媽他們新年不能回來喔?」
“我之後通知空就好。”
「不行!這些事得要好好說吧?而且應該要親口跟爸爸和媽媽說!」
“……為什麼這麼執著要我聯絡爸媽?難道是爸爸來公司找你嗎?他又對你說什麼嗎?!”
「不是!」春田矢口否認。
“真的?”
「真的。」
“我不相信。”
「……好了啦!總之你有空的時候也要跟爸爸媽媽聯絡喔?他們會掛心一個人在外的兒子嘛!」
“是是是是,我知道了。”牧毫無誠意地棒讀。
「……現在誰才是小鬼?」
尾聲
二月,一時歸國的牧凌太回老家一趟後對於對待春田向來談不上友善態度的父親那近乎一百八十度的改變表達不可置信的震驚,而妹妹突然一臉神秘兮兮地把自己的手機湊到兄長的鼻頭下讓他瀏覽那次拍下的一堆連拍以及正月時的照片毫無疑問只是火上加油的行為而已。
不過這倒是說明了為什麼他這趟回來發現春田的手機待機桌布會是他小時候的相片。肯定是什麼時候造訪老家時被家人招呼去看他小時候的相冊,然後用手機拍下來的。
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他才只是離開四個月而已,春田居然已經跟父母和空那傢伙相處得這麼融洽,就像一家人一般——不對,的確是一家人沒錯。
「……對不起呢,創一。」打從回家後年下的丈夫就開始鬧彆扭,緊緊抱著抱枕窩在客廳沙發的一角打算種菇。知道牧要是被逼得愈緊只會愈不肯坦率道出真相的春田於是決定先去開啟洗澡用的熱水的開關,回到客廳便聽見牧的聲音。
「嗯?突然怎麼這樣說?」春田歪頭,坐到牧旁邊,扔開牧虛抱著的抱枕,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伸手攬住對方的腰,硬是把自己擠進牧的懷抱中。對於大型犬隻投懷送抱的舉動牧當然沒可能抗拒,也伸手抱緊了春田,兩個大男人擠在沙發上也完全不覺得擠迫。
「當初創一從香港回來時,不是覺得很多東西都不同了、所以感到不習慣和寂寞嗎?我現在完全明白這感受了,所以我必須向你道歉。而且,我只是離開四個月而已,情況更比你的一年還來得嚴重……喂,我在認真地說呢,為什麼創一你要笑!」牧不滿地握著春田的肩膀,把兩人的距離拉開,立刻得到春田「不~要~」的一聲撒嬌。
「我不是在取笑凌太!道歉什麼的都已過去了,我完全沒關係?只是能夠聽見凌太的抱怨,我超開心~!」
「哈?你在說什麼鬼?」
「凌太的抱怨啊、鑽牛角尖啊、鬧彆扭啊,通通都是以前你都不會顯露在我面前的、不完美的地方。但是,現在都毫無芥蒂地說出來了!有種『真的和凌太成為一家人啦~』的感覺,所以我很開心!」
「……」牧沈默地盯著春田數秒,一臉木無表情,實際上內心的小人已經翻了好幾個筋斗登上富士山頂,在這日本第一峰上開始大叫起來。
嗚呼!
有一份能讓他發揮所長、實現追夢理想的工作,還有一個溫柔開朗,雖然有時會展現超級男人氣概、平時卻笨手笨腳,可愛得不能用可愛來形容(好吧,牧不得不認同黑澤部長那句「存在是罪」。)、與自己父母和妹妹相處融洽的丈夫。
神明大人啊,他這麼幸福真的可以嗎?
「凌、凌太?我說錯什麼嗎?」眼見對方像是當機一般遲遲沒有回應,春田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牧的衣袖,用著擔憂的眼神往上看。
牧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開始大聲地抱怨。
「啊——!可惡——!假期結束後不想回新加坡了!我是不是該想想有什麼方法可以馬上調回來日本?」
「欸?為什麼?!」
「因為不想離開創一你喔?一秒也不想!」
「凌、凌太!///」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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