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識燕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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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內容含自家省擬人物出場,不喜者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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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耀<菊、隱湘<蘇、隱荊瑤
※上接《繁花落盡君辭去》,下接《逆鱗》。
※黑菊以及黑耀,還有黑湘。
以下人名按出場次序排列
王湘楚=湖/南
王恭慶=重/慶
王蓉=四/川
王鳳兆=陝/西
王夏汭=湖/北
王楚庭=廣/東
王江寧=江/蘇
王鬱林=廣/西
王玉梅=台/灣
王虹申=上/海
王海津=天/津
王燕平=北/京
王閩之=福/建
王倩寧=雲/南
王隆興=江/西
00.
「城內的毒氣還沒有散去,愈來愈多士兵出現中毒的徵狀,很多人的情況惡化起來了。」
「湘先生……我們不能再守衡/陽了。」
「衡/陽已成孤城,我們守下去也只是死路一條。」
「請您撤退到後一條防線。」
這句話終於讓原本沒動作坐在椅子上的一名高級國.軍將領打扮、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的青年抬起頭,冷冷地瞪了發言的士兵一眼,嚇得後者立刻噤聲,低頭迴避將領的視線。
「開什麼玩笑。不到兩個月前才掉了長/沙,現在再掉衡/陽,你知道局勢會變成怎樣嗎?」
幾年以來在戰場上奔馳,王湘楚臉上總是有當日從戰場上帶回來的硝煙塵灰。半長的頭髮一直隨便地修修剪剪,短的時候就由它長著,變長的時候就束起個簡單行軍髻方便行動;幾天沒時間剃鬍子就由它長成了絡腮鬍子,把他原本清秀的臉兒全都遮掩住。換作是王耀在他面前,也不一定能夠馬上認到他就是王湘楚。
他站起身,一副沒得商量的強硬態度。
「湘先生已經為我們在長/沙抵抗了五年,現在衡/陽要不是有您在,我們一萬多人是沒可能守到現在,已經足夠了。我們已經拖住他們足夠多的時間和精力,接下來的事就讓我們做吧。」
「妄想,我才是那個殺不死的人,該走的是你們。」
「然而往後的日子還被需要的人是您,不是我們。」
「我們現在先撤,讓鬼子自以為攻下長/沙和衡/陽很厲害,將來加倍奉還。」
「請下令吧,湘先生。」
「……不。」青年搖頭,給予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將要與剩下的衡/陽共存亡。
【APH三次創作.中/國省擬】似曾相識燕歸來
01.
然後八月八日,衡/陽陷落。
第九戰區防線崩潰。
重/慶街頭有一報童正一邊大叫「號外號外」一邊派發報章的時候被人叫住了。他遞了一份號外報給對方,又有另一人拍了拍他肩膀要求拿一份,他也給了。那兩人一起拔足狂奔,往湖.廣.會.館跑去。
啊是這樣啊,他們是那家人的下人啊。
那家人的兩位下人一路跑回湖.廣.會.館喘也沒喘一口氣,甫踏進大門,便扯開嗓子喊著每一位主人。
「耀先生!耀先生在嗎?渝少爺?川小姐?誰也好!」他們喊道,「大、大事不妙!」
王耀把臉埋在掌心間沒肯抬頭;大病初癒的王恭慶難得安靜地在一旁站著沒有吭聲,還纏著繃帶貼著膠布的臉兒染上陰霾;蓉兒坐在一張酸枝椅上,細看之下她臉上的表情是種沈默的憤怒。其他聚集在大廳的王家孩子無人臉上尚有輕鬆之色,連一向傲倨他人、處變不驚的王鳳兆此刻臉上也無半點表情,站在他身後的兵馬俑還維持著小心翼翼捧著一碟綠豆餅的動作,但被主人完全無視之。唯一還有動作而不是死寂地杵立在原地的是王夏汭。他要放不放地拿著下人從外頭帶回來的號外報,偷偷地掃視過全場兄弟姐妹,也不知口中那聲嘆息該不該吁出來。而就在他遲疑之際,王楚庭成為了打破沈默的勇者。
「現在我去擋的話——」
「你現在去也沒用,我去。」彷彿就是在等這樣的一個訊號,王蓉捶了一下茶几,生氣地站起身,望向大哥。「按地理按戰力,只能我去。大哥,你抓緊時間再退——」
「但姐你——」
「閉嘴,王恭慶,沒到你說話——」
「你是女孩子,我去擋一下——」王楚庭嘗試爭辯。
「現在管個屁男還是女!如果連湘也敗陣了,換你去有什麼用?」
「那換你去又有何用?」王楚庭冷靜地反問。
「……」
王耀這時候終於放下雙手。弟妹一同轉頭望向大哥,望著他那茫然的樣子。
是的,茫然。那是一副已經不知還可以做些什麼而開始絕望的表情。活了上千年,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大哥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
「我去就好啊。」王耀輕聲地說。
「等等!」包括蓉兒、王恭慶、王鳳兆和王楚庭在內一起大叫。
「我去就好了啊,我去找菊就好了啊。」
「呃。」王夏汭不確定地發出一個音節,卻被王蓉的大吼給遮去了。
「——要我們跟你說多少次啊,大哥!」四/川姑娘大叫。
「——讓我結束一切,必須是我來親自結束一切。」
「——你這樣結果也會順便把整個家都給結束掉啊!」
「的確是這樣,你們能聽我說一下嗎……」王夏汭這用正常音量說的話自然被鋪天蓋地的四/川話以及粵語給掩過去,仔細一聽,連秦腔和雲/南腔也加入戰局。
正當王夏汭開始思考用油紙傘還是木屐比較能吸引到兄弟姐妹的注意力時,一個下人匆匆地踏入大廳。雖然明顯被正在吵架的那班人嚇了一跳,但還是記得自己的任務,把手上的電報交到荊少爺手上。
「——湘在長/沙撐了五年!你不能辜負他的苦心,還有其他在牢中的兄弟……蘇啊!他就是為了——」
王夏汭低聲詢問那下人電報是從哪而來,得到回答後他加快拆電報的動作把裡面的內容抖出來,開始閱讀。與此同時的王耀終於忍無可忍地站起身,一個拂袖把桌上的茶杯都掃到地上摔得粉碎,準備把弟妹的說話通通堵回去。
「當你們一個一個再出去拖時間要我離開,又一個一個被抓走了,這家只剩下我一人的話,又有什麼分別?」王耀忍著顫聲問在場的每一位弟妹。「你們倒告訴我這有什麼分別!」
大家因為兄長的話而靜默不語,王夏汭立刻趁這時候開口。
「好,非常好。」他滿意地點點頭,在蓉兒開口想嗆他「好個屁」之前舉起手中的電報。「湖/南發來的電報。」
眾人嘩然。
「湘發來的?」
「不是湘發來的,只是湖/南那邊發來而已。」被問的人聳聳肩。
「說的什麼?」
「『湘已撤,下落未明』。」
「下落不明?!」
「被抓了!?」
「作為他的雙生兄弟我可以肯定他沒被抓去,所以,」
你們也知道他斷不可能當逃兵玩失蹤的那種下落不明。
是的,長/沙衡/陽陷落了。是的,第九戰區防線終究還是崩潰了。是的,他一定是在最後關頭被部下強迫棄守而撤退的。
然後我們都知道他絕不可能會為此甘心。我們荊.楚男兒從來都是寧死不降的倔脾氣。平時的王湘楚絕不為此罷休,更何況是在戰場上的那個王湘楚。
王湘楚很會打仗,什麼類型的戰爭他沒遇過?火戰試過、水戰遇過;勝仗自然打過,敗仗也吃過。當中他最不喜歡處於被動的戰爭。比如說他守了長/沙五年、擋下衡/陽三個月,一直就是被動劣勢,一直是我方在明敵方在暗。
棄城撤退固然並非一個最好的主意,也一定成為王湘楚人生中一大恥辱,但他必然是想到是時候需要改變戰術、從被動變主動、從眾所周知的守城戰到現在去向成謎,說不定很快便從哪處冒出來殺個敵方措手不及,制定了新的戰略。
所以,沒事的。
「就連湘那木頭腦袋都想到要轉換戰略、還沒放棄,我們沒必要作出最壞打算。」王夏汭冷靜地說道,忽爾轉換話題,「倒是比起這個,另一點才是我們更該擔心的。」
「什麼?」
「下一個推進的地方,」王夏汭把目光落到廣府兄妹身上。「大概就是你那邊了,桂。」
王楚庭抓緊了妹妹的手。
02.
外面傳來一陣騷動,一直待在房間裡、身穿粉色和服的少女知道她在等著的人終於回來,立刻站起身離開房間,來到樓梯口正好趕上身穿黑色軍服的少年踏級而上。
本田菊冷冷地瞥了少女一眼當作打招呼,打算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卻被王玉梅喊住了。
「報紙上說的是真的嗎?」
「哪一樣?」本田菊停下來回答,卻沒有回頭。
「衡/陽陷落。」
「喔,你說這個啊。」本田菊嗤笑一聲,終於回首望了對方一眼。「你懂日文的,自己看還不清楚嗎?」
「報紙上沒有說你們抓到湘哥哥了沒有。」王玉梅反唇相譏,在看到本田菊臉上表情明顯一滯時暗爽,她知道這句話是戳到對方的痛處了。
當然啦,那當然是痛處了。明明前方戰線報捷,接連攻下了那兩個城市,這位黑衣少年卻在聽見無一軍團見過那位兄長的蹤影的時候,臉色登時陰沉下來,讓部下深感不妙,把原本想要提出的小慶祝計劃及時擱置下來。
與擒賊先擒王同理。想要完全攻佔一個省份,先抓住那個人才算。當初日.軍推進到華.中腹地時本田菊便已經下令過首要任務是把那兩兄弟給抓回來。然而在最後湖/北武.漢三鎮落入手中的時候他率領部下把幾個城市翻過來找也無法找到那位說不定是王家孩子中最聰明最心思熟慮的王夏汭,現在湖/南又是如此。
本田菊知道,這對兄弟一天還沒抓到手,依然一文一武地抵抗著他們,他一天就沒可能迫得王耀出來。
「——小心你的說話措詞。」本田菊最後只是把怒火壓下去,警告了王玉梅一句後便繼續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王玉梅看著他的離開,心思卻早已飄到其他地方去。
「……絕對、一定要平安無事,湘哥哥。」
03.
被關在牢獄裡就代表了和外界斷絕了一切通訊。以前還有王虹申、王玉梅前來探望他們時能悄悄給他們一些外面戰況,比如文.夕大火,比如重/慶大轟炸,比如武/漢會戰的爆發。然而現在一個同樣被關了進來,另一個被禁止前來探望他們,外面的戰況消息等於是斷了。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王耀依然安好,不然他們早就不復存在。
也許經常被帶去總統府那邊的王江寧比他們知道得更多,然而他早在七年前已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會一點點日語的兄弟們有時會豎起耳朵偷聽經過或是守衛的日.軍低聲的談話,也只略懂目前敵軍推進到哪個地方,最近好像是到那位兄弟的家裡了。
本應如此。
然而今天卻有一班日.軍走進牢獄,用著生硬的漢語帶來一個消息。
牢獄一時間氣氛死寂起來,安靜得如果一根繡花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最先反應過來、發難的是王海津。
「胡說八道!沒可能!」他尖叫起來,死命地抓住牢房的鐵欄,狠狠地盯著日.軍。「湘哥哥是最強的!怎可能會被你們打敗!」
日.軍還沒開口駁斥王海津的說話,和他關在一起的王燕平倒是先阻止了王海津繼續罵下去,揪住他後衣領讓他離開鐵欄前。
「打敗了,那他人呢?」前帝都大人依然一臉沉著地提出一個問題。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好吧他們省擬的存在不會死,不會有屍體——所以,他人呢?
這問題讓原本自信滿滿的日.軍立刻像個洩了氣的氣球般,沒有作聲之餘臉上的表情也驟變。
於是其他省擬,尤其是年長的兄長們馬上知道那位弟弟還未被抓住,原本提起來的心立刻放鬆下來。
擦得發亮的軍靴停下前進的步伐,本田菊那在幽暗慘淡燈光的照射下顯得蒼白非常的臉孔出現在王燕平與王海津的牢房前。
「……幾乎整個湖/南都是我們囊中物,要抓到他這個逃兵是早晚的問題。」他這樣說道,而回應他的是王閩之的冷笑。
「逃兵?王湘楚他?別妖言惑眾了。」他王閩之可以是逃兵,甚至王燕平也可以是逃兵,可是王湘楚?他是最不可能被冠上「逃兵」這個稱號的。要不是以往總能及時阻止他,他應該早已經死過無數次了——在面對敵兵寧死也不投降的情況下。
「嘛,反正你們這麼冥頑不靈也不是一天的事了,信不信由你們,這場戰爭我們是贏定了。你們依然不告訴我王耀在哪兒,我也終會找到他的。」
他知道王耀在重/慶那一帶,之前王虹申發的電報追蹤到的收件地便是重/慶。所以明知那個地方常年多霧,他也非要提議上司派出戰機多次轟炸那個地方,至少可以讓重/慶倒下,至少可以迫得王耀出現。而當空中轟炸真的行不通,那就繼續以陸路推進,直迫重/慶。反正重/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定可以把他掀出來的。
「——而且,比起在你們身上耗時間,我還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本田菊與部下使了個眼色後,一同離開了這個區域。
「……糟了。」不知誰突然喊了出來。
他們前進的方向是囚禁著王江寧的牢室的所在。
囚室裡的人一如以往地背對囚室的門口側躺在地上,對於任何聲響毫無反應,就像一個沒知覺的人偶一般。他身上穿著一件白色寬大的囚衣,衣料質地薄得讓人確信這衣服大概只有蔽體唯一作用。
「我不知道你現在還聽到多少,可是我們已經攻陷長/沙以及衡/陽。如果你還在妄想那個人會來把你救出去的話,你還是算了吧……他失蹤了,逃了。」本田菊盯著那個紋風不動的背影一字一字地說道。因為對方是背對著他的緣故,他沒能看到那張臉上會有什麼表情。
是驚愕?還是絕望?他其實蠻有興趣知道一個已經絕望的人臉上還會有什麼表情。
我說過了,我要毀了你。我在毀掉那個人前先要毀掉你。
然而令他大失所望的,王江寧根本連動也沒有動,只有因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身體證明他還活著,也不知聽進去多少。
「……看緊他,不要讓他死了。」本田菊低聲與負責看守王江寧的士兵交代,再看了那個依然沒動過的背影一眼便離開了。
所以本田菊沒有發現那個看似堅忍的背影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王江寧本來以為他在經歷過那麼多事後已經忘記怎樣哭泣,忘記了比絕望更絕望的感受是什麼,忘記了心痛之後還能夠心碎。
透明的淚液劃過他的臉頰,滴落到地上。伴隨淚水落在地上的,大概還有已成碎片的心臟。
人說已過了七年,然而他卻還覺得一九三一年在南/京城外分豆不過是沒多久前的事。
他還記得那時候一身蒼衣的王湘楚與他分了那一碟相思豆,還有那人給了他一個溫暖又安心的擁抱作道別。
王江寧不是蠢蛋。他認識王湘楚已然兩千年,他知道王湘楚寧死也不會臨陣當逃兵一走了之,但他失去行蹤是不爭的事實。
王江寧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喊不出聲來。
「湘……」試了好幾次,他才從喉間擠出了這樣一個類似的發音。
救我,湘。我撐不下去了。
04.
重/慶湖.廣.會.館,夜幕低垂。原本應該入睡的人卻睜開了眼睛。
王耀掀開被子,坐了起身。
盛夏的重/慶基本上就是一個大火爐,即使是晚上也不得不開著窗戶讓空氣流動,讓悶熱的空氣離開室內。同時敞開的窗戶讓屋內的人更容易掌握到屋外的情況,比如現在,王耀知道已到了連下人也睡下的凌晨時分,是個最好的時機。
王耀赤足踏到地板上,一臉平靜、盡量以快速又不會發出聲響的動作紮起馬尾、換上了早已準備的外出衣服,再繫上了防風用的夜行斗篷。在穿上一對軍靴後,他木無表情地開始往小腿處纏上了繃帶。
虎走到主人跟前,把毛茸茸的頭貼在王耀膝邊。王耀微微一笑,手指伸進了虎蓬鬆的毛皮裡,抓了抓牠的頭,然後便站起來,拿起擱在牆邊的步槍。
「好好看著這個家,虎。」他低聲吩咐道,安靜地踏出了廂房。
王耀一路暢順地來到會館的大門前。他伸手碰上了龍的結界邊緣,淡藍色的螢光在他碰觸之下微微亮起來,王耀皺起眉頭,決定速戰速決,以免這微弱的光線引來任何人。
「龍,讓我出去。」他低聲朝逐漸現形的模糊身影的龍說道。
龍起初不懂他的意思,直到牠轉動眼珠,瞥到王耀身上那一身行軍的打扮,立刻瞪大眼睛。
「你——」龍的嘴沒有動過,他的聲音是直接在王耀的腦裡響起。這樣正好,至少不會因為兩人的交談聲而吵醒了其他人。
「我主意已決,不用再說服我唄。」王耀立刻冷聲打斷龍的話。
龍恢復冷靜,牠瞇起眼睛,對上了王耀同樣冷漠的眼眸。
「……你明知這樣出去便是辜負了大家七年以來的心血、愧對牢中的弟妹,依然要出去?」
「是。」
龍發出了一聲嘆息,藍光似乎減弱了一點。
「既然你執意如此,我再說什麼也是徒勞。」
「謝了。另外請你繼續守在這兒。」
「我盡量。」龍始終是以守護王耀為首要任務,如果主人遭遇到什麼危險,龍一定會拋下這裡先趕到王耀身邊。「……我不會跟他們說你到哪去。」
王耀頷首,頭也不回地踏出了湖.廣.會.館。
05.
第二天一早湖.廣.會.館幾乎是炸了鍋似的。
眼見早飯時間就過但大哥的身影還沒出現,心感不妙的弟妹立刻起身去找尋兄長,卻只剩一紙字條,上面寥寥幾字「走了,勿念」。川渝姐弟一同倒抽一口氣,馬上叫下人把整個湖.廣.會.館以及重/慶城翻轉過來找人,王恭慶和王鳳兆早已披了外套跑出去尋找大哥的蹤影。
王夏汭是第一個回頭盯著會館的外牆看的。
「怎麼了?」站在他身邊的王楚庭隨口問了一句。
「龍。」王夏汭簡短地答了一聲,已然轉身走向牆邊。王楚庭正打算跟在好友身後看他到底發現了什麼,卻被從屋裡衝出來的王倩寧給叫住。
「穗!你快來!阿桂她——」
王夏汭揮了揮手要王楚庭快去陪妹子。他聽著兩人的腳步聲走遠,這才抬頭望向了虛空。
「龍,你知道一切的,是嗎?」
負責守護會館的龍,負責在出入口設下結界嚴加看管每人出入情況的龍。牠必定知道一切。
龍不會對除王耀以外的人開口說話,所以牠聽見王夏汭的叫喚也不過是現出身形,默默地盯著他看。
雖然一人一龍無法溝通,但龍這樣的反應足以讓他確認了猜測是正確的。
「那他——」
「他去湖/南了。」突然,一把好聽的女性嗓音從後傳來。
王夏汭不用轉身已知道這位能夠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甚至能突入會館結界的女性是誰。他深吸一口氣,回頭迎上那女性的目光。
「他去找日/本還是湘?」
「我怎麼知道。我只見到他是往湖/南方向跑,他一出重/慶我就看不到他,就是這樣。」女性淡淡地回答,望向王夏汭的眼眸浮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眨眼又不見了蹤影。
王夏汭閉上眼深呼吸了幾下讓自己冷靜下來後才重新睜開眼睛,他又把目光回到龍的身上。
「倘若大哥有什麼事,你能肯定可以馬上趕到他身邊的對吧?」
龍瞇起了眼睛,似乎不太滿意王夏汭輕看他的本事,低吼一聲表示不滿。
龍的低吼聽在王夏汭耳中與雷鳴沒什麼大分別。他下意識地閉起一隻眼,等著耳鳴的離開。
龍的吼叫也傳到那人耳中。
正以軍速行走、把面容藏在斗篷下的人停下腳步,微微偏過頭。
「……終於被發現了啊。」
好吧,如果還沒被發現他才該擔心來著。
王耀聳聳肩,繼續往長/沙的方向走去。
06.
一名士兵快步地來到門前說明來意,守門的瞧他焦急的樣子便通報一聲,很快便讓他進去了。
士兵忍住不要用跑的走到那名坐在書桌後閱讀軍情的黑衣少年前,立正站好。
「日/本先生,有緊急情報。」他的話讓本田菊依言抬頭,清秀冷峻的面容朝向了他。
「說。」
「有線報說見到他了。」士兵簡潔地回答,見到對方的臉色果然一變,倏地站起身。
「在哪。」
「距邵.陽城外約莫一百里。」
「確定是他?」
「見到他的人之中剛好有帶著他的圖片,確定是他沒錯。」
「那他現在人呢。」
「當時只有他一個出現在士兵面前,瞥見我軍便匆匆離開潛入樹林。士兵們
唯恐有埋伏,都沒有深入追進去,馬上匯報上頭、我便來通知你了。」
「邵.陽……」本田菊扔開桌上的幾份文件和卷軸,抽出被壓在下面的中/國地圖,很快便找到邵.陽的位置,冷峻的臉上逐漸浮現一個笑容。「……我找到你了。」
找到邵.陽,也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王耀。
我終於把你迫出來了。
你是被我迫瘋、迫得走投無路了,眼見湖/南兩市也終歸失守、結局已定,才會出此下策對吧?
隻身一人從藏身處來到戰區、來到敵方的範圍附近,想必也曾遭受到各方阻撓。雖然我那班士兵認為你還有埋伏,可我知道你根本就沒有埋伏、就只有你一人、就只餘你一人。
我終究還是得到了你,王耀。
本田菊雙手撐著書桌邊,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出聲,笑聲越來越響亮。
士兵後退一步,戰巍巍地看著對方臉上愈發猙獰的笑容。
我會得到你的,王耀。本田菊眼中閃過一絲殘虐的光芒。
07.
王隆興突然覺得自己人生很苦逼,因為他居然到現在才知道他家大哥根本就是個瘋子。
瘋子。
你倒說說看有哪個思路清晰正常的人會在明知自己是目標人物的情況下還從藏身處孤身一人跑到戰場來?他收到從大後方傳來、滿載著手足焦急的心情的電報後花了幾星期才找到大哥,陰差陽錯下剛好阻止當時王耀正打算直闖邵.陽城的行動。
還有之後的再探邵.陽城的妄想,以及轉而南下追上圍攻桂.林的日.軍的企圖,讓他不得不拋下一句恐嚇「大哥你再這樣我就把你綁回大後方」。
代價是他必須讓王耀發一封電報給日/本。那封電報的內容並沒有洩露他們甚至是大後方的位置,但看在王隆興眼內無疑就是在挑釁的內容。
「你這不是在挑起對方的怒火嗎?要是再發起強攻,對我們可沒有好處。」
「我倒希望他快點發起強攻,我倆決一死戰,早日解脫。」
「……」
所以你說了,大哥不是瘋子是什麼?
08.
突然從心臟處傳來的鈍痛讓他忍不住彎下身子,吃痛的悶哼從嘴裡洩出。
一對軍靴倏地出現在他盯著地上的視線裡。
「痛嗎?」那軍靴的主人問道。
他沒有抬頭。就算不抬頭他也知道那人是誰。
「痛嗎?回答我唄。」
當然知道那是誰了。他認識的人當中還有誰會有那樣奇妙的語尾助詞。
本田菊抬起頭,迎上了王耀居高臨下盯著他看的目光。
你怎麼會在這兒。本田菊想要開口發問,他還想要朝本應在身邊的部下下令馬上捉住這人。
然而有人比他先一步回答了這個問題。
「很痛,NINI……」那是一把帶著哭腔的童聲。
是誰?是誰回答了這個屬於他的問題?
還沒反應過來,菊又聽見那童聲開始哭泣。那聲音是從他胸腔裡傳出來。
他好像知道那是誰了。
那是他自己,又不是。
他都快忘了,是多少年前的自己呢?
「說什麼痛呢?你這痛還不到我這七年以來的痛的十分之一,還不及小慶承受的痛的一半,還遠遠不及江寧的痛。」王耀的聲音很輕很柔,卻帶著危險的意味。
本田菊眼見著王耀蹲下來與他的視線平等,隨即伸出一隻手放到他脖間。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嗎?」王耀把嘴唇貼到菊的耳畔,說話時的熱氣噴到他的耳裡,惹得他一陣輕顫。
「我說過,你帶得走他們你就試試看唄。」脖間的手開始用上力,菊因此皺起眉頭。
「你把他們帶走了,我一樣能帶他們回家。」
「我教過你的對吧?我有教過你那篇文的吧?何謂逆鱗還有觸碰逆鱗的後果。」
「我的逆鱗是什麼,你知道的。」
氣管被掐住讓菊開始出現呼吸困難的徵狀。他想要舉起手拉開王耀的手,驚覺自己的身體軟綿綿使不上力。
「NINI,不要……我是菊……」年輕的自己哭得更大聲了。
「你又何曾聽過他們的乞求。」王耀玄色的眼眸閃爍著那一點暗金,那一點殺意。
「不——!」
「——日/本先生!醒醒!」部下猛力搖醒了突然昏過去的黑衣少年。瞧見他終於睜開眼的時候不禁鬆了一口氣,但很快便又變得一臉嚴肅。「急報,來自東/京的消息。」
本田菊的心臟處來了鈍痛。
09.
王家另一個瘋子的名字是王湘楚。
王湘楚放下下屬遞來的軍情情報,勾起一記冷笑。
「目標是芷.江機場是吧?我倒看看你們還有什麼能耐。」他說道,語氣中帶著殘忍的愉悅。
八個月前隨著衡.陽的陷落,第九戰區防衛線崩潰,他以及剩下的軍隊往西撤退到湘.西。這八個月以來情報消息只入沒出,幾乎無人知曉他們是否還存活在這世上,正好給予他們一個極好的機會重新部署,甚至聯絡上大後方進行軍備補給,還有來自美/國的顧問團及空軍支援。直到現在,歐.羅.巴的戰場隨著意/大/利的投降、蘇/聯進一步迫至德/國東面,納粹德/國已是強弩之末。而在上個月美.軍首次派出戰鬥機到東/京本土進行的大轟炸,也削弱了大量本土的軍備資源,再加上幾年以來消耗戰的影響,他倒有興趣知道這班混帳還有什麼能耐。
「那麼……湘先生的部署打算是……?」一邊的手下禮貌地詢問道。
「現在就算掉了個機場也對我們無關痛癢,可挫挫他們銳氣也是件求之不得的事情。」王湘楚一副雲淡風輕的語氣答道。對面的士兵軍官無不頷首認同這意見,臉上迸現堅決表情。
「是!」
「沒錯!」
「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王湘楚面對部下的決心只是維持著冷眼的表情,最後才緩緩開口:「傳令下去,兵分三路守住芷.江。要是把城掉了,就給搶回來;要是同伴陣亡了,用敵方的鮮血給他們祭奠。」
如果可以的話,如果他還在的話,王湘楚但願能用敵方的鮮血只為他蒼白的唇點上紅潤。
王湘楚記得那是八個月前還在撤退到湘.西時的路上。那一晚他半夜夢迴,把身邊守夜的士兵嚇了一跳。他閉著眼睛搖搖頭,想要把方才夢見的影像甩掉,然而那個影像似乎已經烙在他的視網膜上,閉上眼睛只讓影像更為清晰。
王江寧,他的好友王江寧,在那個牢獄裡,喊著他的名字、喊著那悲傷得令人動容的請求。
我絕對會把你救出來的,寧。
我曾在那場火中立過誓要把你救出來。
而你說過你不會死,你說過你要跟我下完那局棋,你說過你要看木芙蓉。
一九四五年四月,最後一場由日方作主導的戰事再次、也是最後一次在湖/南爆發。
已矣。
11.
那一年的八月。
第一朵木芙蓉已然在枝梢上悄悄綻放,為院子增添了那一點的色彩。
剛巧又有個穿著暗藍色衣服的人站在那樹下,目光卻不是落在樹上,而是朝向廂房,一動不動地仰頭看著什麼。
若果那是位美女,那就完完全全是一幅活生生的芙蓉花下仕女圖了。
王夏汭捧著一個放著一碗黑壓壓中藥、一碟佐藥用的點心糕餅以及茶壺茶杯的托盤踏入他和弟弟房間所在的院子時便是瞥見這樣的一個光景。
嗯,那人美是美,可不是女的。而且要是喚他美女美人,不被殺了真是阿彌陀佛。
儘管如此。
「怎啦芙蓉花下仕女。」他邊開口調侃邊來到院子的石桌椅前,把托盤放到桌上。沒錯,他就是忍不住逗他弟一把,不行嗎?
「……」王湘楚連話也懶得答,直接送了一對白眼給兄長,然後抬手一指向廂房的屋簷下的一隅。「我才發現這簷下有個燕巢。」
王夏汭一臉關愛地看了弟弟一眼,表達的意思顯而易見。
「……所以我不就說了是我才發現嗎。」王湘楚嚷嚷。「不過現在都八月了,燕子要南飛過冬了吧。」
「我前幾星期還聽到嗷嗷待哺的聲音,現在沒了就是。」王夏汭聳聳肩,落座石椅上,他勾勾手指要弟弟過來坐好,把藥碗從托盤上挪到王湘楚面前。「別管燕子了,先吃藥。」
王湘楚點點頭,乖乖地拿起碗子把裡面的中藥吞進肚子裡去,然後拿起佐藥的糕餅吃,王夏汭手裡那一塊都快要吃完了。
「……我說大哥是不是一直看你髮型不順眼,不然怎麼把你頭髮修得這麼短。」王夏汭把最後一口合桃酥塞進嘴裡,他蹙眉盯著弟弟那回家後就被大哥修剪過的短髮。「現在都跟我的髮型一樣了,害得我跟你看上去更一模一樣了。」
雖然話說回來他倆是雙胞胎,一模一樣才是理所當然的事。
「怎麼可能一樣啦,我手上的血債——」王湘楚看上去雖然比王夏汭那剛毅感遜色,血債卻讓他本人的氛圍比起兄長更有肅殺之氣。
「哎喲,說得好像沒有人因為我的策略之類死似的。」王夏汭揮了揮手,把弟弟的話反駁回去。
荊楚兄弟突然陷入了短暫的沈默,安靜地各自喝茶吃點心。
直到外面傳來喧鬧聲。是稍早之前出發去接人的一行人回來了。
「他們回來了。」王夏汭開口,他放下茶杯瞥了一眼弟弟。「你要去看看嗎?雖然大哥叫你在這靜養,但你要出去看看也沒關係啦。」
出乎意料之外的,王湘楚只是搖搖頭。
「不了,我在這靜養就好。」王湘楚抿著嘴唇,盯著握著的茶杯邊沿。「我……還沒準備好怎麼面對他——面對大家。」
「你知道所有人都不可能怪你——」
「除了我之外。」這次換弟弟打斷了兄長的安慰。王湘楚抬眼看了王夏汭一眼。「你要是想看看他們就走啦,不用管我。」
「不去了。反正他們都回來了,不急著現在……我看我們現在出去反而添亂。」王夏汭聳聳肩。
不用想也知道,歸來的手足都需要治療休息。他們這兩個不會醫術的人就別去添亂好了,絕對會被蓉兒罵得狗血淋頭。而且他完全沒興趣看王楚庭那傢伙跟弟弟久別重逢之類的戲碼。
王湘楚不置可否地頷首。
「是呢,都回來了。」他重覆了這一句,目光又落到院子一角的那棵木芙蓉上。
正好趕上了第八年的花期,正好回來了。
突然有兩個小小的黑影從木芙蓉的枝椏中飛出,筆直地朝廂房簷下的鳥巢飛去。王夏汭眨眨眼睛,不禁莞爾。
「……你們也回來了呀,還以為你們走了。」
院子裡只有飛燕不住的啁啾聲。
Fin.
§註釋:
00. 湘湘造型參見尋.龍.訣的坤哥(笑)
01. 荊楚男兒從來都是尚武勇敢、寧死不屈的男孩子,所以王夏汭你有多少次阻止你弟戰敗打算自殺。
07. 好吧,王隆興出場就是出戲。突然變好笑(?)後來他還是把大哥押回去大後方了。
08. NINI說的那篇文自然是《韓非子》卷四〈說難〉說的逆鱗。會突然心痛的原因是因為東/京大轟炸(下面有提) NINI說過的話出自《壹捌玖伍》裡面
11. 最厲害的莫過於是加了這段反而是一大波的虐和SE的先兆:約定的人回來了,卻再沒有賞花的興致;西關大少終究沒能跟弟弟上演久別重逢戲碼。
已矣。
我就要碼已矣哉了。(參見少陰尸櫻編lol
是的,已矣。戰時梗好像已經全部補完。
這篇與繁花一共兩萬字我的媽呀。
決定上篇叫繁花落盡君辭去的時候我就覺得那句的下聯應該是似曾相識燕歸來,對偶有沒有,至少後三字超對有沒有。文稿我也真是命名為似曾相識燕歸來。
本來只是一個玩笑,結果在想到頭要爆炸也想不到題目,打有關物是人非的詩詞也就是只有這個最好的,突然靈感大神爆SEED給了我11.最開頭那幕的荊哥捧著茶水踏入院子見到弟弟一身藍衣站在樹下的畫面。好吧,那我再加11好了。(本來是只寫到10.)
一語成讖的功力太深厚(誤)
戳這兒回到上一頁>.0
※請遵守APH網絡禮儀。
※以下文章中提及的一切事物與現實上的國家、地區並無關係。
※以下內容含自家省擬人物出場,不喜者勿入。
※內容涉及敏.感.話.題、不接受者請立刻離開此頁
※隱耀<菊、隱湘<蘇、隱荊瑤
※上接《繁花落盡君辭去》,下接《逆鱗》。
※黑菊以及黑耀,還有黑湘。
以下人名按出場次序排列
王湘楚=湖/南
王恭慶=重/慶
王蓉=四/川
王鳳兆=陝/西
王夏汭=湖/北
王楚庭=廣/東
王江寧=江/蘇
王鬱林=廣/西
王玉梅=台/灣
王虹申=上/海
王海津=天/津
王燕平=北/京
王閩之=福/建
王倩寧=雲/南
王隆興=江/西
00.
「城內的毒氣還沒有散去,愈來愈多士兵出現中毒的徵狀,很多人的情況惡化起來了。」
「湘先生……我們不能再守衡/陽了。」
「衡/陽已成孤城,我們守下去也只是死路一條。」
「請您撤退到後一條防線。」
這句話終於讓原本沒動作坐在椅子上的一名高級國.軍將領打扮、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的青年抬起頭,冷冷地瞪了發言的士兵一眼,嚇得後者立刻噤聲,低頭迴避將領的視線。
「開什麼玩笑。不到兩個月前才掉了長/沙,現在再掉衡/陽,你知道局勢會變成怎樣嗎?」
幾年以來在戰場上奔馳,王湘楚臉上總是有當日從戰場上帶回來的硝煙塵灰。半長的頭髮一直隨便地修修剪剪,短的時候就由它長著,變長的時候就束起個簡單行軍髻方便行動;幾天沒時間剃鬍子就由它長成了絡腮鬍子,把他原本清秀的臉兒全都遮掩住。換作是王耀在他面前,也不一定能夠馬上認到他就是王湘楚。
他站起身,一副沒得商量的強硬態度。
「湘先生已經為我們在長/沙抵抗了五年,現在衡/陽要不是有您在,我們一萬多人是沒可能守到現在,已經足夠了。我們已經拖住他們足夠多的時間和精力,接下來的事就讓我們做吧。」
「妄想,我才是那個殺不死的人,該走的是你們。」
「然而往後的日子還被需要的人是您,不是我們。」
「我們現在先撤,讓鬼子自以為攻下長/沙和衡/陽很厲害,將來加倍奉還。」
「請下令吧,湘先生。」
「……不。」青年搖頭,給予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將要與剩下的衡/陽共存亡。
【APH三次創作.中/國省擬】似曾相識燕歸來
01.
然後八月八日,衡/陽陷落。
第九戰區防線崩潰。
重/慶街頭有一報童正一邊大叫「號外號外」一邊派發報章的時候被人叫住了。他遞了一份號外報給對方,又有另一人拍了拍他肩膀要求拿一份,他也給了。那兩人一起拔足狂奔,往湖.廣.會.館跑去。
啊是這樣啊,他們是那家人的下人啊。
那家人的兩位下人一路跑回湖.廣.會.館喘也沒喘一口氣,甫踏進大門,便扯開嗓子喊著每一位主人。
「耀先生!耀先生在嗎?渝少爺?川小姐?誰也好!」他們喊道,「大、大事不妙!」
王耀把臉埋在掌心間沒肯抬頭;大病初癒的王恭慶難得安靜地在一旁站著沒有吭聲,還纏著繃帶貼著膠布的臉兒染上陰霾;蓉兒坐在一張酸枝椅上,細看之下她臉上的表情是種沈默的憤怒。其他聚集在大廳的王家孩子無人臉上尚有輕鬆之色,連一向傲倨他人、處變不驚的王鳳兆此刻臉上也無半點表情,站在他身後的兵馬俑還維持著小心翼翼捧著一碟綠豆餅的動作,但被主人完全無視之。唯一還有動作而不是死寂地杵立在原地的是王夏汭。他要放不放地拿著下人從外頭帶回來的號外報,偷偷地掃視過全場兄弟姐妹,也不知口中那聲嘆息該不該吁出來。而就在他遲疑之際,王楚庭成為了打破沈默的勇者。
「現在我去擋的話——」
「你現在去也沒用,我去。」彷彿就是在等這樣的一個訊號,王蓉捶了一下茶几,生氣地站起身,望向大哥。「按地理按戰力,只能我去。大哥,你抓緊時間再退——」
「但姐你——」
「閉嘴,王恭慶,沒到你說話——」
「你是女孩子,我去擋一下——」王楚庭嘗試爭辯。
「現在管個屁男還是女!如果連湘也敗陣了,換你去有什麼用?」
「那換你去又有何用?」王楚庭冷靜地反問。
「……」
王耀這時候終於放下雙手。弟妹一同轉頭望向大哥,望著他那茫然的樣子。
是的,茫然。那是一副已經不知還可以做些什麼而開始絕望的表情。活了上千年,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大哥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
「我去就好啊。」王耀輕聲地說。
「等等!」包括蓉兒、王恭慶、王鳳兆和王楚庭在內一起大叫。
「我去就好了啊,我去找菊就好了啊。」
「呃。」王夏汭不確定地發出一個音節,卻被王蓉的大吼給遮去了。
「——要我們跟你說多少次啊,大哥!」四/川姑娘大叫。
「——讓我結束一切,必須是我來親自結束一切。」
「——你這樣結果也會順便把整個家都給結束掉啊!」
「的確是這樣,你們能聽我說一下嗎……」王夏汭這用正常音量說的話自然被鋪天蓋地的四/川話以及粵語給掩過去,仔細一聽,連秦腔和雲/南腔也加入戰局。
正當王夏汭開始思考用油紙傘還是木屐比較能吸引到兄弟姐妹的注意力時,一個下人匆匆地踏入大廳。雖然明顯被正在吵架的那班人嚇了一跳,但還是記得自己的任務,把手上的電報交到荊少爺手上。
「——湘在長/沙撐了五年!你不能辜負他的苦心,還有其他在牢中的兄弟……蘇啊!他就是為了——」
王夏汭低聲詢問那下人電報是從哪而來,得到回答後他加快拆電報的動作把裡面的內容抖出來,開始閱讀。與此同時的王耀終於忍無可忍地站起身,一個拂袖把桌上的茶杯都掃到地上摔得粉碎,準備把弟妹的說話通通堵回去。
「當你們一個一個再出去拖時間要我離開,又一個一個被抓走了,這家只剩下我一人的話,又有什麼分別?」王耀忍著顫聲問在場的每一位弟妹。「你們倒告訴我這有什麼分別!」
大家因為兄長的話而靜默不語,王夏汭立刻趁這時候開口。
「好,非常好。」他滿意地點點頭,在蓉兒開口想嗆他「好個屁」之前舉起手中的電報。「湖/南發來的電報。」
眾人嘩然。
「湘發來的?」
「不是湘發來的,只是湖/南那邊發來而已。」被問的人聳聳肩。
「說的什麼?」
「『湘已撤,下落未明』。」
「下落不明?!」
「被抓了!?」
「作為他的雙生兄弟我可以肯定他沒被抓去,所以,」
你們也知道他斷不可能當逃兵玩失蹤的那種下落不明。
是的,長/沙衡/陽陷落了。是的,第九戰區防線終究還是崩潰了。是的,他一定是在最後關頭被部下強迫棄守而撤退的。
然後我們都知道他絕不可能會為此甘心。我們荊.楚男兒從來都是寧死不降的倔脾氣。平時的王湘楚絕不為此罷休,更何況是在戰場上的那個王湘楚。
王湘楚很會打仗,什麼類型的戰爭他沒遇過?火戰試過、水戰遇過;勝仗自然打過,敗仗也吃過。當中他最不喜歡處於被動的戰爭。比如說他守了長/沙五年、擋下衡/陽三個月,一直就是被動劣勢,一直是我方在明敵方在暗。
棄城撤退固然並非一個最好的主意,也一定成為王湘楚人生中一大恥辱,但他必然是想到是時候需要改變戰術、從被動變主動、從眾所周知的守城戰到現在去向成謎,說不定很快便從哪處冒出來殺個敵方措手不及,制定了新的戰略。
所以,沒事的。
「就連湘那木頭腦袋都想到要轉換戰略、還沒放棄,我們沒必要作出最壞打算。」王夏汭冷靜地說道,忽爾轉換話題,「倒是比起這個,另一點才是我們更該擔心的。」
「什麼?」
「下一個推進的地方,」王夏汭把目光落到廣府兄妹身上。「大概就是你那邊了,桂。」
王楚庭抓緊了妹妹的手。
02.
外面傳來一陣騷動,一直待在房間裡、身穿粉色和服的少女知道她在等著的人終於回來,立刻站起身離開房間,來到樓梯口正好趕上身穿黑色軍服的少年踏級而上。
本田菊冷冷地瞥了少女一眼當作打招呼,打算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卻被王玉梅喊住了。
「報紙上說的是真的嗎?」
「哪一樣?」本田菊停下來回答,卻沒有回頭。
「衡/陽陷落。」
「喔,你說這個啊。」本田菊嗤笑一聲,終於回首望了對方一眼。「你懂日文的,自己看還不清楚嗎?」
「報紙上沒有說你們抓到湘哥哥了沒有。」王玉梅反唇相譏,在看到本田菊臉上表情明顯一滯時暗爽,她知道這句話是戳到對方的痛處了。
當然啦,那當然是痛處了。明明前方戰線報捷,接連攻下了那兩個城市,這位黑衣少年卻在聽見無一軍團見過那位兄長的蹤影的時候,臉色登時陰沉下來,讓部下深感不妙,把原本想要提出的小慶祝計劃及時擱置下來。
與擒賊先擒王同理。想要完全攻佔一個省份,先抓住那個人才算。當初日.軍推進到華.中腹地時本田菊便已經下令過首要任務是把那兩兄弟給抓回來。然而在最後湖/北武.漢三鎮落入手中的時候他率領部下把幾個城市翻過來找也無法找到那位說不定是王家孩子中最聰明最心思熟慮的王夏汭,現在湖/南又是如此。
本田菊知道,這對兄弟一天還沒抓到手,依然一文一武地抵抗著他們,他一天就沒可能迫得王耀出來。
「——小心你的說話措詞。」本田菊最後只是把怒火壓下去,警告了王玉梅一句後便繼續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王玉梅看著他的離開,心思卻早已飄到其他地方去。
「……絕對、一定要平安無事,湘哥哥。」
03.
被關在牢獄裡就代表了和外界斷絕了一切通訊。以前還有王虹申、王玉梅前來探望他們時能悄悄給他們一些外面戰況,比如文.夕大火,比如重/慶大轟炸,比如武/漢會戰的爆發。然而現在一個同樣被關了進來,另一個被禁止前來探望他們,外面的戰況消息等於是斷了。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王耀依然安好,不然他們早就不復存在。
也許經常被帶去總統府那邊的王江寧比他們知道得更多,然而他早在七年前已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會一點點日語的兄弟們有時會豎起耳朵偷聽經過或是守衛的日.軍低聲的談話,也只略懂目前敵軍推進到哪個地方,最近好像是到那位兄弟的家裡了。
本應如此。
然而今天卻有一班日.軍走進牢獄,用著生硬的漢語帶來一個消息。
牢獄一時間氣氛死寂起來,安靜得如果一根繡花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最先反應過來、發難的是王海津。
「胡說八道!沒可能!」他尖叫起來,死命地抓住牢房的鐵欄,狠狠地盯著日.軍。「湘哥哥是最強的!怎可能會被你們打敗!」
日.軍還沒開口駁斥王海津的說話,和他關在一起的王燕平倒是先阻止了王海津繼續罵下去,揪住他後衣領讓他離開鐵欄前。
「打敗了,那他人呢?」前帝都大人依然一臉沉著地提出一個問題。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好吧他們省擬的存在不會死,不會有屍體——所以,他人呢?
這問題讓原本自信滿滿的日.軍立刻像個洩了氣的氣球般,沒有作聲之餘臉上的表情也驟變。
於是其他省擬,尤其是年長的兄長們馬上知道那位弟弟還未被抓住,原本提起來的心立刻放鬆下來。
擦得發亮的軍靴停下前進的步伐,本田菊那在幽暗慘淡燈光的照射下顯得蒼白非常的臉孔出現在王燕平與王海津的牢房前。
「……幾乎整個湖/南都是我們囊中物,要抓到他這個逃兵是早晚的問題。」他這樣說道,而回應他的是王閩之的冷笑。
「逃兵?王湘楚他?別妖言惑眾了。」他王閩之可以是逃兵,甚至王燕平也可以是逃兵,可是王湘楚?他是最不可能被冠上「逃兵」這個稱號的。要不是以往總能及時阻止他,他應該早已經死過無數次了——在面對敵兵寧死也不投降的情況下。
「嘛,反正你們這麼冥頑不靈也不是一天的事了,信不信由你們,這場戰爭我們是贏定了。你們依然不告訴我王耀在哪兒,我也終會找到他的。」
他知道王耀在重/慶那一帶,之前王虹申發的電報追蹤到的收件地便是重/慶。所以明知那個地方常年多霧,他也非要提議上司派出戰機多次轟炸那個地方,至少可以讓重/慶倒下,至少可以迫得王耀出現。而當空中轟炸真的行不通,那就繼續以陸路推進,直迫重/慶。反正重/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定可以把他掀出來的。
「——而且,比起在你們身上耗時間,我還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本田菊與部下使了個眼色後,一同離開了這個區域。
「……糟了。」不知誰突然喊了出來。
他們前進的方向是囚禁著王江寧的牢室的所在。
囚室裡的人一如以往地背對囚室的門口側躺在地上,對於任何聲響毫無反應,就像一個沒知覺的人偶一般。他身上穿著一件白色寬大的囚衣,衣料質地薄得讓人確信這衣服大概只有蔽體唯一作用。
「我不知道你現在還聽到多少,可是我們已經攻陷長/沙以及衡/陽。如果你還在妄想那個人會來把你救出去的話,你還是算了吧……他失蹤了,逃了。」本田菊盯著那個紋風不動的背影一字一字地說道。因為對方是背對著他的緣故,他沒能看到那張臉上會有什麼表情。
是驚愕?還是絕望?他其實蠻有興趣知道一個已經絕望的人臉上還會有什麼表情。
我說過了,我要毀了你。我在毀掉那個人前先要毀掉你。
然而令他大失所望的,王江寧根本連動也沒有動,只有因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身體證明他還活著,也不知聽進去多少。
「……看緊他,不要讓他死了。」本田菊低聲與負責看守王江寧的士兵交代,再看了那個依然沒動過的背影一眼便離開了。
所以本田菊沒有發現那個看似堅忍的背影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王江寧本來以為他在經歷過那麼多事後已經忘記怎樣哭泣,忘記了比絕望更絕望的感受是什麼,忘記了心痛之後還能夠心碎。
透明的淚液劃過他的臉頰,滴落到地上。伴隨淚水落在地上的,大概還有已成碎片的心臟。
人說已過了七年,然而他卻還覺得一九三一年在南/京城外分豆不過是沒多久前的事。
他還記得那時候一身蒼衣的王湘楚與他分了那一碟相思豆,還有那人給了他一個溫暖又安心的擁抱作道別。
王江寧不是蠢蛋。他認識王湘楚已然兩千年,他知道王湘楚寧死也不會臨陣當逃兵一走了之,但他失去行蹤是不爭的事實。
王江寧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喊不出聲來。
「湘……」試了好幾次,他才從喉間擠出了這樣一個類似的發音。
救我,湘。我撐不下去了。
04.
重/慶湖.廣.會.館,夜幕低垂。原本應該入睡的人卻睜開了眼睛。
王耀掀開被子,坐了起身。
盛夏的重/慶基本上就是一個大火爐,即使是晚上也不得不開著窗戶讓空氣流動,讓悶熱的空氣離開室內。同時敞開的窗戶讓屋內的人更容易掌握到屋外的情況,比如現在,王耀知道已到了連下人也睡下的凌晨時分,是個最好的時機。
王耀赤足踏到地板上,一臉平靜、盡量以快速又不會發出聲響的動作紮起馬尾、換上了早已準備的外出衣服,再繫上了防風用的夜行斗篷。在穿上一對軍靴後,他木無表情地開始往小腿處纏上了繃帶。
虎走到主人跟前,把毛茸茸的頭貼在王耀膝邊。王耀微微一笑,手指伸進了虎蓬鬆的毛皮裡,抓了抓牠的頭,然後便站起來,拿起擱在牆邊的步槍。
「好好看著這個家,虎。」他低聲吩咐道,安靜地踏出了廂房。
王耀一路暢順地來到會館的大門前。他伸手碰上了龍的結界邊緣,淡藍色的螢光在他碰觸之下微微亮起來,王耀皺起眉頭,決定速戰速決,以免這微弱的光線引來任何人。
「龍,讓我出去。」他低聲朝逐漸現形的模糊身影的龍說道。
龍起初不懂他的意思,直到牠轉動眼珠,瞥到王耀身上那一身行軍的打扮,立刻瞪大眼睛。
「你——」龍的嘴沒有動過,他的聲音是直接在王耀的腦裡響起。這樣正好,至少不會因為兩人的交談聲而吵醒了其他人。
「我主意已決,不用再說服我唄。」王耀立刻冷聲打斷龍的話。
龍恢復冷靜,牠瞇起眼睛,對上了王耀同樣冷漠的眼眸。
「……你明知這樣出去便是辜負了大家七年以來的心血、愧對牢中的弟妹,依然要出去?」
「是。」
龍發出了一聲嘆息,藍光似乎減弱了一點。
「既然你執意如此,我再說什麼也是徒勞。」
「謝了。另外請你繼續守在這兒。」
「我盡量。」龍始終是以守護王耀為首要任務,如果主人遭遇到什麼危險,龍一定會拋下這裡先趕到王耀身邊。「……我不會跟他們說你到哪去。」
王耀頷首,頭也不回地踏出了湖.廣.會.館。
05.
第二天一早湖.廣.會.館幾乎是炸了鍋似的。
眼見早飯時間就過但大哥的身影還沒出現,心感不妙的弟妹立刻起身去找尋兄長,卻只剩一紙字條,上面寥寥幾字「走了,勿念」。川渝姐弟一同倒抽一口氣,馬上叫下人把整個湖.廣.會.館以及重/慶城翻轉過來找人,王恭慶和王鳳兆早已披了外套跑出去尋找大哥的蹤影。
王夏汭是第一個回頭盯著會館的外牆看的。
「怎麼了?」站在他身邊的王楚庭隨口問了一句。
「龍。」王夏汭簡短地答了一聲,已然轉身走向牆邊。王楚庭正打算跟在好友身後看他到底發現了什麼,卻被從屋裡衝出來的王倩寧給叫住。
「穗!你快來!阿桂她——」
王夏汭揮了揮手要王楚庭快去陪妹子。他聽著兩人的腳步聲走遠,這才抬頭望向了虛空。
「龍,你知道一切的,是嗎?」
負責守護會館的龍,負責在出入口設下結界嚴加看管每人出入情況的龍。牠必定知道一切。
龍不會對除王耀以外的人開口說話,所以牠聽見王夏汭的叫喚也不過是現出身形,默默地盯著他看。
雖然一人一龍無法溝通,但龍這樣的反應足以讓他確認了猜測是正確的。
「那他——」
「他去湖/南了。」突然,一把好聽的女性嗓音從後傳來。
王夏汭不用轉身已知道這位能夠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甚至能突入會館結界的女性是誰。他深吸一口氣,回頭迎上那女性的目光。
「他去找日/本還是湘?」
「我怎麼知道。我只見到他是往湖/南方向跑,他一出重/慶我就看不到他,就是這樣。」女性淡淡地回答,望向王夏汭的眼眸浮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眨眼又不見了蹤影。
王夏汭閉上眼深呼吸了幾下讓自己冷靜下來後才重新睜開眼睛,他又把目光回到龍的身上。
「倘若大哥有什麼事,你能肯定可以馬上趕到他身邊的對吧?」
龍瞇起了眼睛,似乎不太滿意王夏汭輕看他的本事,低吼一聲表示不滿。
龍的低吼聽在王夏汭耳中與雷鳴沒什麼大分別。他下意識地閉起一隻眼,等著耳鳴的離開。
龍的吼叫也傳到那人耳中。
正以軍速行走、把面容藏在斗篷下的人停下腳步,微微偏過頭。
「……終於被發現了啊。」
好吧,如果還沒被發現他才該擔心來著。
王耀聳聳肩,繼續往長/沙的方向走去。
06.
一名士兵快步地來到門前說明來意,守門的瞧他焦急的樣子便通報一聲,很快便讓他進去了。
士兵忍住不要用跑的走到那名坐在書桌後閱讀軍情的黑衣少年前,立正站好。
「日/本先生,有緊急情報。」他的話讓本田菊依言抬頭,清秀冷峻的面容朝向了他。
「說。」
「有線報說見到他了。」士兵簡潔地回答,見到對方的臉色果然一變,倏地站起身。
「在哪。」
「距邵.陽城外約莫一百里。」
「確定是他?」
「見到他的人之中剛好有帶著他的圖片,確定是他沒錯。」
「那他現在人呢。」
「當時只有他一個出現在士兵面前,瞥見我軍便匆匆離開潛入樹林。士兵們
唯恐有埋伏,都沒有深入追進去,馬上匯報上頭、我便來通知你了。」
「邵.陽……」本田菊扔開桌上的幾份文件和卷軸,抽出被壓在下面的中/國地圖,很快便找到邵.陽的位置,冷峻的臉上逐漸浮現一個笑容。「……我找到你了。」
找到邵.陽,也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王耀。
我終於把你迫出來了。
你是被我迫瘋、迫得走投無路了,眼見湖/南兩市也終歸失守、結局已定,才會出此下策對吧?
隻身一人從藏身處來到戰區、來到敵方的範圍附近,想必也曾遭受到各方阻撓。雖然我那班士兵認為你還有埋伏,可我知道你根本就沒有埋伏、就只有你一人、就只餘你一人。
我終究還是得到了你,王耀。
本田菊雙手撐著書桌邊,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出聲,笑聲越來越響亮。
士兵後退一步,戰巍巍地看著對方臉上愈發猙獰的笑容。
我會得到你的,王耀。本田菊眼中閃過一絲殘虐的光芒。
07.
王隆興突然覺得自己人生很苦逼,因為他居然到現在才知道他家大哥根本就是個瘋子。
瘋子。
你倒說說看有哪個思路清晰正常的人會在明知自己是目標人物的情況下還從藏身處孤身一人跑到戰場來?他收到從大後方傳來、滿載著手足焦急的心情的電報後花了幾星期才找到大哥,陰差陽錯下剛好阻止當時王耀正打算直闖邵.陽城的行動。
還有之後的再探邵.陽城的妄想,以及轉而南下追上圍攻桂.林的日.軍的企圖,讓他不得不拋下一句恐嚇「大哥你再這樣我就把你綁回大後方」。
代價是他必須讓王耀發一封電報給日/本。那封電報的內容並沒有洩露他們甚至是大後方的位置,但看在王隆興眼內無疑就是在挑釁的內容。
「你這不是在挑起對方的怒火嗎?要是再發起強攻,對我們可沒有好處。」
「我倒希望他快點發起強攻,我倆決一死戰,早日解脫。」
「……」
所以你說了,大哥不是瘋子是什麼?
08.
突然從心臟處傳來的鈍痛讓他忍不住彎下身子,吃痛的悶哼從嘴裡洩出。
一對軍靴倏地出現在他盯著地上的視線裡。
「痛嗎?」那軍靴的主人問道。
他沒有抬頭。就算不抬頭他也知道那人是誰。
「痛嗎?回答我唄。」
當然知道那是誰了。他認識的人當中還有誰會有那樣奇妙的語尾助詞。
本田菊抬起頭,迎上了王耀居高臨下盯著他看的目光。
你怎麼會在這兒。本田菊想要開口發問,他還想要朝本應在身邊的部下下令馬上捉住這人。
然而有人比他先一步回答了這個問題。
「很痛,NINI……」那是一把帶著哭腔的童聲。
是誰?是誰回答了這個屬於他的問題?
還沒反應過來,菊又聽見那童聲開始哭泣。那聲音是從他胸腔裡傳出來。
他好像知道那是誰了。
那是他自己,又不是。
他都快忘了,是多少年前的自己呢?
「說什麼痛呢?你這痛還不到我這七年以來的痛的十分之一,還不及小慶承受的痛的一半,還遠遠不及江寧的痛。」王耀的聲音很輕很柔,卻帶著危險的意味。
本田菊眼見著王耀蹲下來與他的視線平等,隨即伸出一隻手放到他脖間。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麼嗎?」王耀把嘴唇貼到菊的耳畔,說話時的熱氣噴到他的耳裡,惹得他一陣輕顫。
「我說過,你帶得走他們你就試試看唄。」脖間的手開始用上力,菊因此皺起眉頭。
「你把他們帶走了,我一樣能帶他們回家。」
「我教過你的對吧?我有教過你那篇文的吧?何謂逆鱗還有觸碰逆鱗的後果。」
「我的逆鱗是什麼,你知道的。」
氣管被掐住讓菊開始出現呼吸困難的徵狀。他想要舉起手拉開王耀的手,驚覺自己的身體軟綿綿使不上力。
「NINI,不要……我是菊……」年輕的自己哭得更大聲了。
「你又何曾聽過他們的乞求。」王耀玄色的眼眸閃爍著那一點暗金,那一點殺意。
「不——!」
「——日/本先生!醒醒!」部下猛力搖醒了突然昏過去的黑衣少年。瞧見他終於睜開眼的時候不禁鬆了一口氣,但很快便又變得一臉嚴肅。「急報,來自東/京的消息。」
本田菊的心臟處來了鈍痛。
09.
王家另一個瘋子的名字是王湘楚。
王湘楚放下下屬遞來的軍情情報,勾起一記冷笑。
「目標是芷.江機場是吧?我倒看看你們還有什麼能耐。」他說道,語氣中帶著殘忍的愉悅。
八個月前隨著衡.陽的陷落,第九戰區防衛線崩潰,他以及剩下的軍隊往西撤退到湘.西。這八個月以來情報消息只入沒出,幾乎無人知曉他們是否還存活在這世上,正好給予他們一個極好的機會重新部署,甚至聯絡上大後方進行軍備補給,還有來自美/國的顧問團及空軍支援。直到現在,歐.羅.巴的戰場隨著意/大/利的投降、蘇/聯進一步迫至德/國東面,納粹德/國已是強弩之末。而在上個月美.軍首次派出戰鬥機到東/京本土進行的大轟炸,也削弱了大量本土的軍備資源,再加上幾年以來消耗戰的影響,他倒有興趣知道這班混帳還有什麼能耐。
「那麼……湘先生的部署打算是……?」一邊的手下禮貌地詢問道。
「現在就算掉了個機場也對我們無關痛癢,可挫挫他們銳氣也是件求之不得的事情。」王湘楚一副雲淡風輕的語氣答道。對面的士兵軍官無不頷首認同這意見,臉上迸現堅決表情。
「是!」
「沒錯!」
「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王湘楚面對部下的決心只是維持著冷眼的表情,最後才緩緩開口:「傳令下去,兵分三路守住芷.江。要是把城掉了,就給搶回來;要是同伴陣亡了,用敵方的鮮血給他們祭奠。」
如果可以的話,如果他還在的話,王湘楚但願能用敵方的鮮血只為他蒼白的唇點上紅潤。
王湘楚記得那是八個月前還在撤退到湘.西時的路上。那一晚他半夜夢迴,把身邊守夜的士兵嚇了一跳。他閉著眼睛搖搖頭,想要把方才夢見的影像甩掉,然而那個影像似乎已經烙在他的視網膜上,閉上眼睛只讓影像更為清晰。
王江寧,他的好友王江寧,在那個牢獄裡,喊著他的名字、喊著那悲傷得令人動容的請求。
我絕對會把你救出來的,寧。
我曾在那場火中立過誓要把你救出來。
而你說過你不會死,你說過你要跟我下完那局棋,你說過你要看木芙蓉。
一九四五年四月,最後一場由日方作主導的戰事再次、也是最後一次在湖/南爆發。
已矣。
11.
那一年的八月。
第一朵木芙蓉已然在枝梢上悄悄綻放,為院子增添了那一點的色彩。
剛巧又有個穿著暗藍色衣服的人站在那樹下,目光卻不是落在樹上,而是朝向廂房,一動不動地仰頭看著什麼。
若果那是位美女,那就完完全全是一幅活生生的芙蓉花下仕女圖了。
王夏汭捧著一個放著一碗黑壓壓中藥、一碟佐藥用的點心糕餅以及茶壺茶杯的托盤踏入他和弟弟房間所在的院子時便是瞥見這樣的一個光景。
嗯,那人美是美,可不是女的。而且要是喚他美女美人,不被殺了真是阿彌陀佛。
儘管如此。
「怎啦芙蓉花下仕女。」他邊開口調侃邊來到院子的石桌椅前,把托盤放到桌上。沒錯,他就是忍不住逗他弟一把,不行嗎?
「……」王湘楚連話也懶得答,直接送了一對白眼給兄長,然後抬手一指向廂房的屋簷下的一隅。「我才發現這簷下有個燕巢。」
王夏汭一臉關愛地看了弟弟一眼,表達的意思顯而易見。
「……所以我不就說了是我才發現嗎。」王湘楚嚷嚷。「不過現在都八月了,燕子要南飛過冬了吧。」
「我前幾星期還聽到嗷嗷待哺的聲音,現在沒了就是。」王夏汭聳聳肩,落座石椅上,他勾勾手指要弟弟過來坐好,把藥碗從托盤上挪到王湘楚面前。「別管燕子了,先吃藥。」
王湘楚點點頭,乖乖地拿起碗子把裡面的中藥吞進肚子裡去,然後拿起佐藥的糕餅吃,王夏汭手裡那一塊都快要吃完了。
「……我說大哥是不是一直看你髮型不順眼,不然怎麼把你頭髮修得這麼短。」王夏汭把最後一口合桃酥塞進嘴裡,他蹙眉盯著弟弟那回家後就被大哥修剪過的短髮。「現在都跟我的髮型一樣了,害得我跟你看上去更一模一樣了。」
雖然話說回來他倆是雙胞胎,一模一樣才是理所當然的事。
「怎麼可能一樣啦,我手上的血債——」王湘楚看上去雖然比王夏汭那剛毅感遜色,血債卻讓他本人的氛圍比起兄長更有肅殺之氣。
「哎喲,說得好像沒有人因為我的策略之類死似的。」王夏汭揮了揮手,把弟弟的話反駁回去。
荊楚兄弟突然陷入了短暫的沈默,安靜地各自喝茶吃點心。
直到外面傳來喧鬧聲。是稍早之前出發去接人的一行人回來了。
「他們回來了。」王夏汭開口,他放下茶杯瞥了一眼弟弟。「你要去看看嗎?雖然大哥叫你在這靜養,但你要出去看看也沒關係啦。」
出乎意料之外的,王湘楚只是搖搖頭。
「不了,我在這靜養就好。」王湘楚抿著嘴唇,盯著握著的茶杯邊沿。「我……還沒準備好怎麼面對他——面對大家。」
「你知道所有人都不可能怪你——」
「除了我之外。」這次換弟弟打斷了兄長的安慰。王湘楚抬眼看了王夏汭一眼。「你要是想看看他們就走啦,不用管我。」
「不去了。反正他們都回來了,不急著現在……我看我們現在出去反而添亂。」王夏汭聳聳肩。
不用想也知道,歸來的手足都需要治療休息。他們這兩個不會醫術的人就別去添亂好了,絕對會被蓉兒罵得狗血淋頭。而且他完全沒興趣看王楚庭那傢伙跟弟弟久別重逢之類的戲碼。
王湘楚不置可否地頷首。
「是呢,都回來了。」他重覆了這一句,目光又落到院子一角的那棵木芙蓉上。
正好趕上了第八年的花期,正好回來了。
突然有兩個小小的黑影從木芙蓉的枝椏中飛出,筆直地朝廂房簷下的鳥巢飛去。王夏汭眨眨眼睛,不禁莞爾。
「……你們也回來了呀,還以為你們走了。」
院子裡只有飛燕不住的啁啾聲。
Fin.
§註釋:
00. 湘湘造型參見尋.龍.訣的坤哥(笑)
01. 荊楚男兒從來都是尚武勇敢、寧死不屈的男孩子,所以王夏汭你有多少次阻止你弟戰敗打算自殺。
07. 好吧,王隆興出場就是出戲。突然變好笑(?)後來他還是把大哥押回去大後方了。
08. NINI說的那篇文自然是《韓非子》卷四〈說難〉說的逆鱗。會突然心痛的原因是因為東/京大轟炸(下面有提) NINI說過的話出自《壹捌玖伍》裡面
11. 最厲害的莫過於是加了這段反而是一大波的虐和SE的先兆:約定的人回來了,卻再沒有賞花的興致;西關大少終究沒能跟弟弟上演久別重逢戲碼。
已矣。
我就要碼已矣哉了。(參見少陰尸櫻編lol
是的,已矣。戰時梗好像已經全部補完。
這篇與繁花一共兩萬字我的媽呀。
決定上篇叫繁花落盡君辭去的時候我就覺得那句的下聯應該是似曾相識燕歸來,對偶有沒有,至少後三字超對有沒有。文稿我也真是命名為似曾相識燕歸來。
本來只是一個玩笑,結果在想到頭要爆炸也想不到題目,打有關物是人非的詩詞也就是只有這個最好的,突然靈感大神爆SEED給了我11.最開頭那幕的荊哥捧著茶水踏入院子見到弟弟一身藍衣站在樹下的畫面。好吧,那我再加11好了。(本來是只寫到10.)
一語成讖的功力太深厚(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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